「是靈丹妙藥,叫你別動,你沒听見?」皇眷不耐之極,「別動!」
六音突然開始掙扎,他直覺的這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根本是故意劃傷我的臉,故意要把這個東西涂在我臉上,是不是?」
「我不會害你的,」皇眷冷冷地道,「我最多倒些毒藥,毒黑了你那張臉而已。」
「我知道你不會害我,但是,」六音勉強自己不動,但是不對勁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感覺很奇怪。」
「我要毒死你這張臉,你自然會感覺很奇怪,沒有一樣毒藥毒在臉上,你會感到舒服的。」皇眷冷冰冰地道,她瓶子里的藥已經全部涂完了,那藥一涂上去,就完全融入肌膚,根本不知道在哪里,她一涂完,回手把玉瓶子一丟,「當啷」一聲,那瓶子在地上跌成碎片,她一眼也不看,坐下來繼續弄她的針線。
六音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臉,「你在我臉上弄了什麼?」
「毒藥。」皇眷依然淡淡地道。
「毒藥?」六音懷疑地看著她,「你今天在自己臉上擦粉,然後在我臉上擦毒藥?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他突然注意到了什麼,「等一等,你的臉——」
皇眷的臉,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蒼白枯黃?連殷紅的胭脂,都掩飾不住膚色的灰暗,那雙輝煌的眼楮,什麼時候竟然如此黯淡了?
「有什麼好看的?」皇眷陡然發火,「若不是你的傷到現在還沒有好,我為什麼要在這里待這麼久?這窮鄉僻壤,什麼東西也沒有,怎麼能美得起來?再住下去,過三五個月,我也就成了村姑了。有什麼好看的?」
六音懷疑地看著她,「是這樣嗎?可是我覺得這里挺好的,吃得好住得好,你的臉色怎麼會這麼難看?你病了?」
皇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抖手用白帕子包起了臉,「我的臉色好不好看,不關你的事!」
六音依然那樣奇異地看著她,看著她努力地做手上的女紅,那會是什麼?是什麼?她為什麼要蒙面?她用什麼東西涂了他的臉?
六音越看越覺得詭異,她必然是做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一定是做了什麼鬼鬼祟祟的事情!「你,」他沉吟,「我現在去照鏡子!」他相信,她一定在那瓶什麼東西上面搞了鬼!
皇眷頭也不抬,淡淡地道︰「你去,我又沒攔著你。」
六音更加覺得詫異,進了皇眷的房間,找了半天,沒看見銅鏡,也不知道被她藏到哪里去了。一回頭,正正看見三個鏡子,被打碎在皇眷的梳妝台下,一個是皇眷房里的,一個是他房里的,一個居然是老板娘房里的。
她做了什麼?需要這樣處心積慮,防止他看見自己的臉?
六音一個轉身,進了廚房,廚房里正在刷鍋的小二猛地一見六音,「當啷」一聲,連鍋刷也丟了,嚇得臉色蒼白。
六音不理他,直撲廚房的那一缸水。
白水清澈,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張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在倒影里見過的臉——很熟悉的臉,卻又很陌生。
幽黑烏亮的眼楮,在水里閃閃生輝,眉目如畫。
那眼眸間流轉的風情,晶瑩潤澤的肌膚,縱然是驚鴻一瞬,也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樣的容顏。
絕代的風華,失而復得了!
沒有狂喜,沒有震驚興奮,沒有激動大笑,六音驚鴻一瞬,臉上泛起的是無限的驚恐,猛然回頭,「皇眷——」他大吼一聲,從廚房直接穿窗,破窗,連破三窗,直撲他自己的房間。剛才,皇眷就是坐在那里繡花,彷佛非常有耐心的。
「嘩啦」、「乒乓」之聲,那碎裂的窗框還沒有落地,六音已經回到了房間,但是,不出所料,皇眷已經不在了。
她什麼也沒有帶走,連那繡了一半的,不知道是布塊還是荷包的東西都沒有帶走,就是,她的人不見了。
針線、錦緞,甚至連粉香,都還依稀在原地,而人,那個冷言冷語,說在他臉上涂了毒藥的女人,究竟在哪里?
她摔裂銅鏡,無非是要爭取離開的時間,她的黑鳳凰腳力如此好,這麼一耽誤,她就已經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毒藥?
那是什麼毒藥?她為什麼要走?她想逃避什麼?毒藥?胭脂水粉?她用帕子包了大半邊臉……六音越想越驚恐,他不知道皇眷到底做了什麼,但是可想而知,決不是什麼好事。她究竟在她自己臉上做了什麼?又在他臉上做了什麼?
拾起她繡了一半的說是要送給自己的布塊,陡然看見,上面多了幾個字,「我欠你的,我還給你。自此之後,兩不相大。你情我恨,一筆勾銷,老死,不相往來。」
是嗎?這就是她的目的?還給他美貌?只是還給他美貌?然後,恩怨情仇一筆勾銷,她所求的,是老死,不相往來?
六音緊緊地握著那塊錦帕,突然間明白,這塊東西不是什麼香囊布袋,更不是荷包,它是,∼塊面罩啊!
一塊面罩!
她用來給他遮美的面罩!
雖然只繡了一半,但是,任誰也看得出,皇眷的針線並不是不好,她的針腳如此細密,怎會不會女紅?她這繡的是什麼?六音緩緩地把面罩倒過來,陡然間打了個寒戰,那是一個人的背影——那個人,有縷黑發被風吹起,看得出,是在左眼,他腰間有鈴,一條淡黃色的絲緞系著,彷佛柔軟得隨時會跌落下來。
她繡的是一種激蕩千古的風華。
她繡的是他。
是她認為的,應該是那樣的他。
也是她的希望,她希望她離開之後,他會是這樣,和她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來!
皇眷!
六音緊緊地握著那塊面罩,握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你,你倒是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一切都順著你的意,你有沒有想過我?你有沒有問過我,我到底願不願意和你老死不相往來?和你相忘于江湖?不,不!你應該問我,我到底能不能做到一筆勾銷!我如果做得到,我早就回開封,我何必追你?何必找你?你花了三年來確定,你不再恨我,但是我卻已經用了三年來證明,我無法不愛你!
你,你實在——太過分了!
太過分了!六音一聲清嘯,嘯盡胸中無限郁悶與淒然,震得客棧搖搖欲墜,然後他一個閃身,快得連影子也看不見,出去了。
*****
黑鳳凰!黑鳳凰你到底在哪里?
東南西北,皇眷啊皇眷,你究竟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六音追出客棧,只見四下茫茫,空山寂寂,四面八方,沒有一處留下皇眷往何處去的痕跡。
難道我的宿命,就是一輩子這樣追著你,卻永遠也追不到?永遠也追不到?
皇眷!
你太過分了!我——恨你!我恨你如此絕情!你當真以為,還我容顏你我之間就一切兩清了?
我要的不是絕世容顏,我要的,從始自終只是一個你而已!
他四下遠望了許久,黯然傷神,突然抬起頭來,一聲長吟︰「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六音便是六音,一聲長吟,他絕塵而去,不再回頭。
那客棧的屋頂上,這時才黯然有人坐了起來,原來皇眷一直沒走,一直就躲在客棧的屋頂上。六音的每一句呼喚,每一聲嘆息,她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但是她默不做聲,就像是沒有听見。一直到六音離開,皇眷才緩緩地從屋頂上坐了起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也低聲念了一邊,似乎是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苦笑,還是冷笑。
突然之間,她听見了遠處的山頂似乎傳來了「轟隆」幾聲悶響,有點奇怪,抬起頭來,她愕然發現,六音剛才落寞卻瀟灑的一聲長吟,飽含真力,現在卻已經震動了對面山頂的巨石,有幾塊本來就不牢靠的巨石受到震動,居然滾落了下來!起初只是幾塊,但是在下落的過程中不斷撞擊新的石塊,于是一大堆落石,夾帶著千軍萬馬的勢頭,往這個兩山之間的小地方傾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