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皇眷背對著他,連頭也沒有回,語調冷冷的,「爬起來!」
六音剛才跌下來,差點一頭撞上了桌角,心有余悸,「我不起來,我躺著也很好。」
皇眷冷然回頭,一字一宇地道︰「你要讓我看不起你嗎?爬起來!男子漢大丈夫,賴在地上,像什麼樣子?你天下第一的風光到哪里去了?你不起來,我滿城貼了紅榜,叫大家來看你六音公子賴在地上的風采!」
六音再一次凝視著她冷光閃爍的眼楮,似乎要看穿她冷漠背後所隱藏的東西,過了一陣子,他掠起一抹笑意,「我懶得很,一向覺得只要快樂就好,能不能走路,能不能動,甚至美不美,對六音來說,並不太重要啊。」他很誠懇地看著皇眷的眼楮,「你不必覺得虧欠我,更不必著急要補償我。」
皇眷古怪地看了他兩眼,淡淡地道︰「六音公子什麼時候變得有讀心術了?我怎麼想,你好象比我還清楚。」她昂起了頭,高傲得不可一世,淡漠地吐出一句話,雖然依然只有三個字,「爬起來!」
六音深沉地看著她,看著她眼里閃爍的光彩,突然覺她瞞著他什麼,一定有!」我爬起來了,」他突然認真了起來,「去哪里散步?」
皇眷遲疑了一下,回頭看了他一眼,看見他當真拄著拐杖穩穩地站在地上,立刻回過頭去,「跟我來。」
六音跟上去,他的輕功不弱,雖然重傷在身,但是還有一只手可以運功,只要他習慣了拐杖的運用,勉強還是可以走動的。
一走出了門日,六音才愕然發現,原來這還是個客棧,客棧的名字就叫做「開封府」。
開封府客棧!
這只是開封的近鄰,一家新開的小客棧,卻起了個名字叫做「開封府客棧」,當真好大的派頭,卻唬得六音一愣一愣的。看了那牌匾一眼,六音莞爾一笑,皇眷居然有心情耍他?這硬裝得冷冰冰的小丫頭!他忍不住要笑。
皇眷听見他的笑聲,回過頭來,往那「開封府」看了一眼,她忍不住也有一點笑意,然後抿起嘴,冷冰冰地道︰「還不快走!」
那一整天,六音就跟著皇眷漫山遍野走,跌倒了,皇眷一眼也不看,頭也不回,依然只有冷冷三個字——「爬起來!」
她絕不會出手去扶,更不會為你等候,她就是背對著你,冷冰冰地說︰「爬起來!」然後她一步也不停留,徑自往前走,如果要追上她,就必須不怕跌得頭破血流,不怕辛苦不怕痛,否則,她很容易掉頭而去,再也不回來了。
她不憐憫,她從來不憐憫,她只是這樣背對著你,是否要追上她,是你的自由,而能不能追上她,看你的堅持和忍耐。
但孰知,她不回頭,是不想回頭,還是不敢回頭?
六音拄著拐杖,跌跌撞撞地在漫山遍野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他知道皇眷的心,她只不過是用她的方法在關心他,在要求他可以復原,在彌補對他的傷害。只不過,她不懂得溫柔,就用殘酷來代替了。
「格拉」一聲,在跌到了九十六次之後,那根任重道遠的拐杖終于斷了,六音滿身淤泥和淤青,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再也爬不起來了。」
他閉著眼楮,正要往地上一躺,當真賴在地上不起來了,卻突然間背後被人劈正一掌,「哇」地一口紫血吐了出來。睜開眼楮,皇眷一雙明亮烏黑的眼,就在眼前,看見他睜開眼來,用手按住他的眼楮,不讓他看著她,「想睡就睡,不要東張西望!」她淡淡地道,「你的經脈閉塞,自己無法運功,傷勢太重,惟一能夠驅逐體內淤血的方法,就是盡可能地運動,用行動促使你血脈運轉,然後激發淤血消散。」
六音感覺著她手掌的溫暖,有氣無力地道︰「又是你苗疆的野蠻方法……」
皇眷冷冷地道︰「野蠻方法又怎麼樣?救得了你的命,就行。」
六音累極,「等我好了以後,一定要你試試看只有一只手走一整天的感覺……」
「那不妨等你真的好了再說。」皇眷冷笑,「連我都不知道你好不好得起來,你自己到真有信心,以為你當真可以恢復到過去那樣?」
「我從來沒說我要恢復成過去那樣。」六音瞪大眼楮,「都是你逼我的,要這麼辛苦地療傷,我寧願永遠也好不了。」
皇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及其殘酷地道︰「我不管你要還是不要。總而言之,我欠你的,我一定會還你。」
六音陡然坐起身,「我——」
「你不要以為我當真對你好,」皇眷揚起了眉,很高,很傲,「當年我的確喜歡過你那張臉,」她說得很淡漠,「但是自從文嘉死後,我對你那張臉只有恨。」她陡然轉過眼神看著六音,冷冷地道︰「我告訴你,我現在對你好,只不過我並不想要你這條命,你的臉毀了,就已經夠了。我欠你一條命,我會還給你。」
只是還命?六音怔忡地看著皇眷,困惑地凝視著她的眼楮,她在說謊,她為什麼又要說謊?她分明有情,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了文嘉?一直,都只為了文嘉?為了文嘉,你永遠都不能承認自己的感情,永遠,都不肯要我。
永遠?陡然一陣惡寒泛上心頭,永遠?六音忍不住要打寒戰,永遠,是多麼殘忍的詞,听起來想起來都是那麼那麼的冷。
「你冷了?」皇眷嘲笑,「當真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出來三年了,還是那麼矜貴。」她嘴上這樣冷笑,然後抖開她自己肩上的披風,把他包了個嚴嚴實實,打橫抱起,施展輕功,回客棧去。
六音沒有反抗,也不能反抗,眼前被蒙著皇眷的披風,鼻里聞著她淡淡的幽香,想著她矛盾的情懷,心里揣測著她飄忽不定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喜要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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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六音帶了回來,把他放在澡房里,他一邊洗澡一邊察看他身上的淤傷,每發現一處大呼小叫一陣,皇眷也不理他徑自回她的房間去,關上了門。
拿起鏡子,她用梳子慢慢梳了梳自己光滑柔軟的發絲,看著鏡里輝煌如沐火鳳凰的女子,那樣艷烈,那樣卓絕到驕傲、冷漠到尊貴的女子。
這一張艷烈的臉,皇眷慢慢用指尖,畫著自己的眉目,她何嘗不是珍惜自己容貌的人?每一個美麗過的人,都不會願意無緣無故毀壞自己的美麗。
但是——皇眷對著鏡子里輝煌燦爛的容顏,緩緩舉起了一支銀針,刺入了自己的左頰,一縷鮮血滲了出來,她以碗承接,然後在針孔上敷了一些黑色的藥粉,用針頭對著她自己的臉。
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過了很久,鏡子里的人閉上眼楮,繼續把銀針刺入了自己的臉頰。
那一層黑色迅速地蔓延,迅速擴散到她一整張臉,登時她的臉浮上一層黑色,然後從那針孔里慢慢滲出了一滴透明的液體,掉落在她準備好的碗里,掉進她的血液里在鮮血上滾來滾去,晶瑩剔透。
皇眷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掉進衣袖之間,卻什麼也看不到,抬起頭來,她冷著一張臉,就像那眼淚根本不知道是從何處來的。她小心翼翼地用各種藥物、花草培制著那一滴透明的液體。那就是皇眷肌膚的精髓,潤澤白皙的根源。
她很快地用各種藥物調好了那一滴透明的液體,小心翼翼地收入一個玉瓶里,接著收起了那些針頭和血碗,坐了下來,才慢慢拿近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