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笑,她是最正經古板的人,卻在心里,嫉妒著,一個只不過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的人。
因為被關懷了,如此單薄的關懷,就讓她害怕冷淡嗎?
她——不是如此軟弱的人——
白溫情是的確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看起來笑嘻嘻,有點怪異的人有如此本事,他看起來很年輕,最多二十左右,沒有想到,除了名醫山莊,世上還有這樣醫術高明的大夫。
岐陽拍了拍手,對著白溫情和神歆,「是你要自己弄昏自己,還是要她把你點倒?」
「弄昏自己?」白溫情苦笑,「神歆姑娘,你點了我的昏穴好了。」他是不明白為什麼要弄昏他,但是,要活命的話還是少問為妙。
神歆點頭,一指點了他的穴道。
「鬼臼,」岐陽開始從他的衣兜里,袖子里,腰包里,翻出他的種種工具,然後伸手,「你來幫我。」
神歆已有和他救人的經驗,當然知道要如何做,把鬼臼注射入瓶,岐陽光為白溫情做一下基本的血壓血濃,心跳體溫的測量,看看他具體是哪一部分出問題,來確定要使用哪一種電解質補液,然後開始靜脈注射抗生素。
「怎麼樣?」神歆也用她的方法檢查,「我覺得,白公子的情況,沒有他們嚴重。」她說的他們,當然指的是皇宮里的太監。
「嗯,一方面他習武,一方面,這個毒沒有皇宮里的感染力強,所以我們不一定要也打鬼臼。」岐陽開始著手處理凝血的狀況,一邊道,「如果從傳染源來說,可能已經是三代,或者四代的傳染,已經不會對其他人造成太大的影響了,他的身體底于好,很容易恢復過來的。」
神歆默默地听,「你這些東西,可以讓先生們看看嗎?」她突然問。
這些東西?岐陽呆了一下,表情怪異地看著她,「你是說這些東西?」他指著那個點滴瓶,針頭和導管,「我沒听錯?」
神歆點頭,這既然是一種好方法,為什麼不可以讓大家都知道?這是救人之法,和爭強好勝沒關系。
「這個——啊——」岐陽的麻煩大了,他本來以為這個尼姑是不會發問的,所以才放心大膽地在她面前用,但他卻忘記了她雖然不會喜歡問,卻會喜歡把它拿去」推廣」,她希望可以救更多的人,這是個好願望,只不過——他總不能說,這個東西現在世界上還沒有發明出來,不可以在人前用,「這算是我們之間的一個秘密好不好?」他開始用哄小孩的語氣,像大灰狼騙小白兔一樣,「這是個秘密,千萬不可以對人說,這關系到我的身家性命,你知不知道?很嚴重的。」
神歆的眼神變了一下,淡淡地道︰「那是你的東西,你如果覺得沒有必要,或者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強求。」
岐陽非常敏感地知道,她失望了。
他突然很不舒服,他不喜歡她對他失望,他喜歡她一直用那樣和藹而專注的眼光看他,對他有信心,可以用那樣肯定的聲音說︰「他可以。」那一刻他覺得很得意——又一種被全然信任的感覺,非常舒服,特別是說這話的人又是一個平時好像不怎麼信任人的女人的時候,他尤其得意。但是她現在對他失望了,因為她覺得他是想秘技私藏,是把他自己的名聲看得比病人的性命重要,是個小人。
他什麼人都是,就是不是小人,如果從廣義來說,他還算個好人,一個很容易心軟和同情別人,很肯替人想的大好人,但是在這個尼姑眼里,這樣一下就已經不是了嗎?
「神歆,」他突然正經起來,叫了她的名字,而沒有叫她「尼姑」,也沒有叫她「神歆姑娘」,這兩種叫法都是不正經的,對岐陽來說,都只是——只是一種綽號,他是絕對不習慣叫人「姑娘」的。他要正經起來說一點話,就會叫名字,這是個正常現代人的習慣,「我不是不願意。」他說得非常認真,「只是,我有理由,有苦衷,不可以把這些東西拿出去讓大家使用,甚至不能拿出去見人。」他甚至伸出一只手搭在神歆的肩頭,要求她用同樣認真的眼楮看著自己,「我不是小氣,我也有我的門規,就像你非常尊重你的名醫山莊,遵守你的門規,我也不可以違反規則。」
「你的門規是沒有道理的。」神歆居然避開了他的目光,淡淡地道,「只有救人才是道理,名醫山莊的規矩並沒有明明可以救人,卻不許救這一條。」
岐陽手上用力,強迫她正視著自己,「我能救的我會盡量救,但是這些東西,是不可以讓別人看見的,我在你面前用,是因為我信任你。」他搖頭,「我從來沒有在人前用過這些東西,聖香不算,他是很清楚這些東西的來歷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從來沒有防範過你。」
神歆轉過頭去,淡淡地道︰「你沒有防範過我,難道我還要感激你不成?是你——喜歡相信我,我也沒有要貪圖你什麼東西,只不過,希望你盡大夫的本分,若能救人,豈可不救?我和其他大多數人一樣,雖然不喜歡多管閑事,但是關系到人命大事,我還是會說話的。」她淡淡地看著另外一邊的白溫情,「你不必相信我,我並沒有什麼特別。」
她——從來沒有要求過任何人要相信她,要對她委以重任,要覺得她是那一種不可侵犯的,可以做大事的女人。
也從來沒有要求任何人要來重視她,沒有!她只不過,想做一個普通人所該做的一切,包括簡單的良心,而不是無限地給予。
但是——從來沒有人要听她的心——
從來——沒有過——
「我——」岐陽氣為之結,但是,卻是說不出來他為什麼平白無故要相信這個尼姑。容隱與他什麼樣的交情,他都知道要留戒心要守著自己那一分超越時空超越得太離譜的學識和醫術,但是,在神歆面前,他卻毫無顧忌地使用,甚至常常教她應該這樣應該那樣,他就像腦子里根本不覺得,神歆也是個古人——而且,由于她對醫術的敏感,所以對岐陽來說,應該是更為危險的,「我因為在宮里非要和你一起救人不可,才不得不相信你的,你是大夫,我——」岐陽說得生硬,明明說的是實情,但說起來他卻很不舒服,像一口氣哽在胸口,壓在他心里,無論如何都透不了氣,「我不是相信你有什麼特別,我只是不得不相信你!」他現在很煩,「我既然已經相信你了,你就不可以出賣我,不可以,把這些東西拿出去!」別人和神歆不同,神歆是不一樣的,她的要求,比誰的都更難拒絕,因為她不是別人,是神歆。
神歆見他說得痛苦,她自己的心里也一樣壓抑著一分說不清的感覺,臉上和藹的笑容竟然有一時一刻維持不住,她來不及掩飾地冷笑了一聲,「你相信我,我就必須要對你忠誠?岐陽公子,這是哪一門哪一派的道理?我神歆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的女人,到處都要求我忠誠,人人都喜歡相信我,人人都要求我不可以讓他們失望,否則就是我罪大惡極,罪該萬死!對不起,我神歆沒有這樣的能耐,」她冷冷地看著岐陽,近乎「挑釁」地看著岐陽,「我做不到。」
岐陽看見她眼里幾乎是「受傷」的神色,勉強忍耐下他本來已經煩躁得快要爆發的脾氣,深深吸了口氣,「誰要求你忠誠?名醫山莊?那一群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