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楮里,是一種關切,是一種很動人的關切,她曾經對鏡照過,在焦急的時候,自己眼里也是同樣的神色,但是卻很少,很少。
有一點向往,一點恍惚。
「隔空傳物?」岐陽又「哇」的一聲,羨慕得不得了,「早知道我花力氣學武功了,還可以防病治病,我怎麼就沒想到?早知道不念書,直接學武功好了,枉費有那麼多人想教我,我竟然太懶不學?暴殄天物啊!」他又開始放松下來,東張西望,「你也可以隔空傳物?」
神歆微笑,「勉強可以吧。」她開始了解眼前這一個男人,幾乎毫無心機的男人,干淨明亮得像這樣充滿陽光的空氣,而絕沒有沾染了任何污染。
一個沒什麼心機,卻很聰明的好人。
似乎沒有經過挫折,也沒有遇到過風浪,沒有吃過苦頭,他的一切,一直一直都是很順利的,所以他才保持住他的真心,可以毫無顧忌地付出,毫無顧忌地對人好,毫無顧忌地笑。毫不顧忌——是不是會受到傷害?神歆唇邊的微笑更深了一些,因為他從來也沒有被傷害過。這樣一個男子,是要叫她羨慕好呢?還是憐憫好?
她一邊想,一邊伸手,運勁,把車廂那邊的一個杯子引了過來,那杯子一飄一蕩,危險地隔空過來,卻沒有到她手上就「砰」的一聲落地。
「很勉強,是不是?」神歆微笑道,「這本來就是很難的一門功夫。」
「嗯,好厲害。」岐陽看得眼楮發直,「練到這樣,你練了多久?」
「大概十四年吧,」神歆回想,「我五歲開始練功學醫,到現在,已經十四年了。」她很少想往事,因為她選擇做了一個大夫,就已經不是她自己——山莊的夫子們,給她的第一個戒條就是,作為一個女人,學醫救人本就比男人困難,要得到承認,要被人尊重,首先,就必須忘記,你是一個女人。
你只需要是一個神醫,而不需要是一個女人。
你的榮譽就在于,你身為一個大夫的職責和品性,醫術和道德,這些是一個大夫必須花一輩子精力去到達的東西,病人才是你的一切,而你自己,是不需要存在的。
只為病人而存在——
「十四年?」岐陽想想,「我六歲讀書,現在二十五歲,我也讀了十五年了,差不多,彼此彼此。」
神歆驚訝,「十五年書?你沒有考中科舉?」她不明白,十年寒窗,假如不是為了考科舉,那麼念書用來干什麼?
「科舉?」岐陽表情怪異,什麼科舉?高考?「我考了,不過不是考你們這里的科舉——」他在考慮要如何解釋,「我考的是別的,考過了。」
「公子考的是什麼?」神歆不解,假如不是科舉,還有什麼值得人念這麼久的書?
「考——學醫的。」岐陽能混則混,干笑,「我也是學醫的,也有一幫老頭子——不,一幫德高望重的夫子在教我,和你差不多,只不過沒有練功而已。」說什麼說到這分上?真是!現代人的事情只有聖香知道,容容雖然懷疑,卻還沒找他對證,就算作不知道,其他人統統不知道,假如被這個尼姑拆穿了西洋鏡,那可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學醫的?」神歆眼神有一點深邃,悵然,「想不到江湖之上,竟然還有另外一個學醫之所,也有著如此高明的醫術,名醫山莊諱莫如深,那倒是自己太看得起自己了。」她看著岐陽,「雖然我並不了解你們的救人之法,但是我看得出來,雖然方法是大大不同的,但是你們的醫術,絕對不會比名醫山莊差,也許,是更好,更直接也更杰出。」她說這話顯然很痛心,「名醫山莊數十年的精研,百年傳統,難道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
岐陽看見她難過,倒是大大地不忍,「不是不是,你們的醫術不差,你看你們找得出鬼臼這種東西,就證明你們有你們獨到的地方。我們的醫術雖然直接,見效很快,但是你也看見了,又是針,又是刀,弄得血流成河,膽子小的絕對學不來,病人也怕,醫生也怕,很容易一個不好,救人變成殺人。」他邊說邊苦笑,怎麼說到這分上去了?他是學西醫的啊。「以我個人而言,只要能救得了人,可以把對病人的傷害減到最低,隨便什麼方法都是最好的,不用分你們的,還是我們的。」岐陽很正經地道,這也是他很久以來的想法,「都是一樣的,救人的啦。」
神歆心中微微一震,他竟然沒有門派之見,也沒有存計較高下的心眼,只是想著救人而已。是她也跟著老化了?敗落了?否則為什麼,听見岐陽的想法,她總是覺得別有一種開闊新鮮的感覺,絲毫沒有沉重的負累?學醫原來是一件快樂的事情?竟然可以是沒有責任,也沒有負累的?神歆明定地看著前方,那只是因為,他並沒有背負著一個百年傳統的門派的榮辱,也沒有背負著,幾百個人的期望與要求。
他只是一個人救人,所以會很快樂。
「對了,那個中了Ebola的人是誰?」岐陽這才想起來問,「很厲害的人物?」
「嗯,听過孤山書生白溫情嗎?」神歆微微一笑,「很有名的浪蕩才子,花中少爺,紅顏知己滿天下的那一個?」
「白溫情?」岐陽嘆氣,「听這名字就不怎麼樣,一個花心大蘿卜的典型,難怪被人下毒,這世界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女人。」
神歆好笑,「不是,白公子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他只不過風流才品天下皆聞,多少武林才女想要與之結交,他理也不理呢,他絕不是下流的男人,只不過多才,偶爾也多情,你知道的,多才多情的男人,很容易惹來一身的感情賬,扯也扯不清的。」神歆難得真正開心地笑,「你不知道,自從白公子到了名醫山莊,有多少名門女子賴在山莊不走呢。」她又瞥了一眼車外,淡淡地道,「外面那個人,他心愛的女子也在那里,所以他想殺了我,讓白溫情死。」
「你笑起來就不像個尼姑,」岐陽卻淨和她扯不相干的東西,很認真地看著她的臉,「其實我覺得你的臉形很漂亮,把頭發放下來,或者不要梳理成這種老太婆的發型,你說不定會是個美女。」他就像完全忘記了她在說白溫情,而一個勁研究她的臉,「你穿白的不好看,不襯臉色,穿粉色的可能會好看很多。」
「你——」神歆一怔,他完全不像個輕薄男子,但居然,輕薄到她的儀容衣著上去,如何叫她不變色?
但是岐陽又接下去一句,讓她一下子沒有把話說出口,他說的是︰「女孩子要懂得打扮自己,而且可以打扮的時間也沒幾年,等到老了後悔了,再來扮老妖精可就不討人喜歡了。要做老太婆以後機會多的是,你急什麼?」
神歆哭笑不得,這讓她說什麼好?「你還真了解女人的發式衣服,看不出,岐陽公子原來對女人也很有一手。」她半開玩笑道,一半是好氣,一半是好笑,從來沒有人說她衣服穿得不對,從來沒有!
「沒有啦,看得多了就會了,」岐陽不以為意,「我听她們都是這樣說的。」
「她們?」神歆問。
「啊?」岐陽干笑,「她們就是我同門師姐妹。」也就是一天到晚追在他後面,用可以做糖醋排骨的醬汁的那種聲音,高八度地喊「岐陽——」的那一種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