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容硯震動了,真的震動了,當她披頭散發,遍身血跡的時候,這個女子非但沒有絲毫妖媚之色,有的,只是一種關心,一種給予,一種明晰!她的關心是真的,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為你打算,她的愛也是真的,是毫不猶豫為玉帛去死!在傷重之際,她也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全心全意在乎他是否願意不死,願意離開?
「伯父,你死在這里沒有絲毫好處的,你想過沒有,你死之後,官府依舊會強佔繡坊,對結果有什麼影響嗎?你們死了,苦的只是玉帛一個人。忠義是當不了飯吃的,只有對活人忠義,才是對祖宗最好的交待……」無射咳了一陣,拼盡全力叫了出來,「就像你不願玉帛死在繡坊,你們的先祖怎麼會希望他們的子孫死在繡坊?繡坊是死的,人命才是最重要的!」說完之後,她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劇咳起來。
宛容玉帛扶著她,眉宇間是混合著驕傲與淒涼的神色,「爹,跟我們走吧。」
宛容硯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無射,又看看宛容玉帛清晰的眼眸,陡然之間,覺得自己老了,孩子們大了,卻又有無限的欣慰,混合著辛酸,「玉帛,爹沒有傷到你吧?」
「沒有。」宛容玉帛為無射渡入一口真氣,一邊道︰「我們已經遣散繡工,要他們到晉陽城金銀山莊會合,今晚他們就會分別走,我們假托了爹的名義,還請爹諒解。」
宛容硯自然知道繡工對繡坊的重要性,眼圈有些發熱,「你……」
「我們雇了四輛馬車,再半個時辰他們就會來了,我們原本預計迷倒了你們三位便可以叫祿伯收拾好細軟離開,卻沒想到……差一點誤傷了爹。」宛容玉帛眼圈亦有點發熱,「爹,是玉帛不孝,對不起爹。」
「爹差一點殺了你,若不是多虧了無射,爹縱是自盡也換不回你。無射……是個好姑娘,是爹一直看錯了她。」宛容硯拍了拍自己的兒子,二十多年來,他以嚴父自居,從未有如此真情流露的時候。
宛容玉帛咬了咬下唇,神色又悲又喜,「爹!」他笑了,眉眼彎彎,無限光彩。
「我們快走吧!依計行事,叫祿伯收拾東西。無射的傷也要快些醫治,咱們乘夜出城!」宛容硯抱起木嵐,宛容玉帛抱起宛容釋,無射倚著宛容玉帛,當先而出。
冰釋
等木嵐醒來,首先便感到身處之地不斷搖晃震動,似乎身處馬車之中,睜開眼楮,看到的是馬車朱紅的封頂。
「娘,你醒了?」入耳是宛容玉帛溫柔磁和的聲音。
木嵐轉過頭來,神智尚未全復,只見宛容玉帛一身白衣上鮮血點點,無射斜靠在他身上,更早已是一身血跡斑斑,她閉著眼楮,卻有更多的血從她咬緊的牙關之間溢了出來,而宛容玉帛眉目之間也帶著疲倦之色,自己躺在厚厚一疊錦緞之上,那是自家積存的繡品。
木嵐驚愕之極,自錦緞上坐了起來,「這是——」她四下張望,的的確確是身在馬車之中,絕不是她在做夢!
「我們已經離開繡坊二百余里了。」宛容玉帛低聲為她解釋,「爺爺和爹在前一輛馬車里,家里的財帛繡品都在車上,官府若要封查宛容書繡坊,只留下一個空殼,家里已什麼都沒有了。」
木嵐一時間還不知他說了些什麼,呆了一呆之後,「你是說,宛容家逃了?就這樣連夜逃了?」她氣得臉色鐵青,「你這逆子!這傳揚出去,宛容家名望何存?我寧願為祖宗家業而死,也不願這樣像喪家之犬一樣苟活!你……」她激動起來,失心散余毒猶在,一陣暈眩,她跌坐回錦緞上,「你跟著那小妖女,簡直氣節喪盡,人品敗壞……」
「伯母……失心散的藥力還沒有散,先不要激動……無論你罵玉帛什麼都好,他要的,只是你活著……人品氣節……不能代替一個好母親……咳咳……」
無射昏昏沉沉地閉著眼楮道︰「不要激動,那對你身體不好,你應該……調息一下……恢復……精神——體——力——」她說到後來,實已氣若游絲,但她偏偏要撐著一口氣說完,說完之後,又吐了一口血。
木嵐見她情狀慘烈,不禁呆了一呆。
「無射,不要睡,不要睡。」宛容玉帛明明心焦如焚,卻要強作鎮定,「你忍耐一下,很快就到了,岑夫子會給你治傷,不要睡,好不好?」
無射閉著眼楮笑了笑,「有你這樣關心我……我死了也甘願……」
「不許說這個字,你不會死的。」宛容玉帛抑住激動的情緒,壓低聲音,聲音因此啞了,「你若敢死了,我恨你一輩子!」
「我……開玩笑的。」無射傷重垂危,卻依舊顯出她貓一般的慵懶嬌媚。「有你這樣的大傻瓜肯要我……我又怎麼甘心把你讓給另一個女人?我不甘心的……咳咳……」她說了太多話,猛地又咳出許多血出來。
宛容玉帛扶著她,著實不忍她受苦,一手按著她的背心,渡一口真氣給她。
餅了一炷香時間,無射的氣色微微好了一些,宛容玉帛卻更添了三分疲倦。
「不要再傳真氣給我,」無射睜開眼楮,一雙眼楮原本靈動明亮如今黯淡無光,「你自己保重,你身上有舊傷,岑夫子交代了你不要耗損真氣,要保重身體。我答應你不死,這一點傷死不了人,你不要再傳真氣給我。」她笑了一下,「你叫你娘看你的臉色,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不漂亮了。」
「你還有心情說笑。」宛容玉帛低聲埋怨。
木嵐一邊看著,驚奇地看著那個女人,她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在最狼狽的時候,她也有談笑自若的平靜,還有心思關心別人,還有一肚子理論可以侃侃而談,還可以笑,她的確月兌不了她那種妖媚味兒,但若肯放下心去接受她的妖媚,她其實——並不討厭!她有許多缺點,妖媚,任性,善變,胡作非為,但她也從不掩飾她的缺點,這是不是也是一種優點?
無射又閉上眼楮,她的臉本就白皙,失血之後更顯蒼白,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一排陰影。
「誰——打傷了她?」木嵐忘記了她剛才的激忿,低聲問。
宛容玉帛無限憐惜地輕輕為無射拭去她唇邊的血,她是那樣愛漂亮,「我和爹動手,爹失手幾乎傷了我,無射撲了過來,結果——」他習慣地抿起了嘴,卻沒有笑意,「傷重的便是她,不是我。」
木嵐眨了一下眼楮,看著無射,「你和你爹動手?」她低聲問。
宛容玉帛搖了搖頭,「我——我知道是我不好,但爹是不听人勸的,我不想他陪著繡坊死。」
「你爹呢?」木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在照顧爺爺,爺爺功力精湛,早已醒了,爹在向他解釋。」宛容玉帛撩起車簾,外面一輛馬車,宛容硯與宛容釋並肩坐在車座上,並沒有坐在車內,竟似交談甚歡,臉上都有笑容。
「你爹是不听人勸的,誰有這麼大本事讓他回頭?」木嵐苦笑。
「無射。」宛容玉帛溫柔地看著依偎著自己的女子,微微一笑,「她是有很大本事,娘你還沒有發覺麼?」
看著自己兒子眉眼彎彎的笑顏,又是那一分不容傷害的溫柔,木嵐只有嘆氣,「看來,娘不能怪她胡作非為,反而要感激她了?」
「她是不要人感激的。」宛容玉帛笑得會朦朧發光一般,「她只是要被人好好地對待而已,不存鄙夷地對待,這不算奢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