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容玉帛隨著她坐下,「我愛你。」他說得低卻很堅定。
「那麼你告訴我,什麼叫做你愛我?」無射掠了一下頭發,那姿態很嬌俏。
「自孤雁山莊被燒之後,我日日夜夜——從未忘記過你。」宛容玉帛也拋了一個石子,低聲道。
「那叫做感恩,叫做愧疚,不叫。」無射喟嘆,「我是什麼樣的女人你知道麼?我要自由,要尊重,我也很實際,我不是你書里念的嬌弱多情的小姐,也不是看到落葉掉眼淚的哀傷女子,我還要錢,要人愛。你喜歡多情多才的溫柔女子,我可以扮,但我終不是!我不是!你明不明白?」她嘆氣。
「我不要多情多才的溫柔女子,我要你。」宛容玉帛低聲反駁。
無射嘆氣,「你明知你給不起,便不要說要我。只是這一項——我要人愛,你便給不起!我們在一起,始終都是我愛你,而不是你愛我,你一直都只是在等著我愛而已。你說愛我,而我卻一點也感受不到!」
「因為我們之間,我始終是弱勢的一個麼?」宛容玉帛問,眼神很是奇異。
無射搖頭,撫額輕嘆了一聲,那姿式仍是很美,「這回要學你了,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太善變,太會要求,而你太守成太容易受傷,所以,即使相愛,也不能相守,不如分開,省得彼此傷心。」
宛容玉帛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道︰「三年,你像懂了很多事,明了很多理。」
「我是市儈的女人,你從前認識的,也是我,是假的我。」無射嘆了一聲,「從前的事,還是沒有想起來?」
「沒有。」宛容玉帛漫不經心地答,突然道︰「無射,若有一天我給得起,我還是要你——要你一個人!」
無射震動了一下。
宛容玉帛低目看腳下的土,自嘲︰「三年,不是我看不起你,卻是你看不起我了。」
「我——無意傷你。」無射嘆息,那嘆息像悠悠的河水,流向了遠方。
「不,你說的是實話。」宛容玉帛展顏一笑,他已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眉眼彎彎,極是溫柔可親的,「我何其有幸遇見了你。無射,無論結果如何,這一刻下一刻,這一世下一世,我要的是你——只有你才這樣的知我的心,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別人不會這樣在乎我,你是愛我的,明不明白?」
他便是這樣的笑,才迷了她的心去,無射臉上微微一紅,不知該說什麼。
宛容玉帛執起她的手輕吻了一下,「你說我給不起你的,我會努力的。你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只是等著你愛,那麼從現在開始,我愛你,你等著我愛好不好?」
他又望著她笑,眉眼彎彎,像孩子一樣!無射瞠目結舌,看著他漂亮的笑眸,連自己要說什麼都忘了——她本要說,當年他之所以重傷垂危,完全是她謀害了他!他忘卻了,她不能忘!但被他一笑,她真的忘得一干二淨,一片空白!
********************************
「姐姐,姐姐。」遠遠就听見一群孩子如臨大敵地齊聲嚷嚷。
鐘無射正用抹布擦洗著那間小木屋的青石地板。這地板又是椅子又是床,天天孩子在上面滾,她每天都要花半個時辰把它洗干淨。听孩子們這樣大老遠地叫,駭了她一跳,以為有什麼天災人禍發生在村子里,爬起來急急往外看。
她看見蘆花,然後覺得自己是一個傻瓜。
這樣的季節,怎麼會有蘆花?
但孩子們人人手中一枝蘆花穗,正興高采烈地向她奔來。
「哈哈,姐姐,有蘆花哦,蘆花哦!」
無射拿著抹布扶著牆站起來,看他們拿著那蘆花打來打去,追來追去,蘆花穗的碎絲滿天的飛,不覺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喜歡蘆花,否則不會在這里一住三年,她也喜歡孩子,否則不會花這麼多心思在一群孩子身上。當然她也愛享受,愛玩,也愛漂亮,但每每坐在這里看一整個村,心里就分外有一分干淨的感覺,而喜歡留在這里。因為她自認從不干淨,也從不是個好人,留在這里,與其說是逃避璇璣教的追殺,不如說是為了洗淨自己,追憶曾有的那一點真,一點純。
這一分平靜如今已被宛容玉帛打破了,她其實並不生氣,也並沒有懊悔,她終是不屬于這里的,她終是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她仍是要飄走的,總是這樣,來來去去,尋尋覓覓,卻總是不知道她想找到什麼。
她終是要離開了。
她要自由,不要愛人羈絆,所以,他追到了這里,她走。
他跟著她,只會毀了他,不會有結果的,她深深知道。
「姐姐,給你蘆花。」豆豆拉著他的黃毛,非常友好地遞給她一枝蘆花。
鐘無射淺笑,拍拍豆豆的頭,「哪里來的蘆花?」
「不知道,那個笑得好漂亮的大哥哥給的。」豆豆補了一句,「他真的笑得好漂亮好漂亮哦,比姐姐笑得好看。」
鐘無射本能地伸手模模臉,自從遇到宛容玉帛,她的美貌似乎總是遭到質疑,「真的?」
「真的,姐姐笑起來總是不開心。」豆豆漫不經心地回答,只關注他的狗。
鐘無射懷疑地看著他,她不開心?她哪里不開心了?她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豆豆被他的狗拉走了,沒有理她。
轉著手指間的蘆花,她漫無目的地看著它轉。不開心麼?沒有啊,但要說開心,也沒有什麼可開心的,她的心是空的,尋尋覓覓,是為了能抓住一點什麼,可以填那個空。她抓住餅宛容玉帛,但總是不信會與他有幸福,所以她選擇離開。也許是因為她的不信、不信、不信,所以她飄揚來去,永遠也抓不住什麼,永遠都無法停留麼?
她是一只無足的鳥啊!會飛善變,卻終有一天會累,會倦,到了那一天,她該怎麼辦?
無足鳥的悲哀啊,宛容玉帛他可能體會?他是那樣穩重與柔軟的人,不能了解無法休憩的心情,因為他從未——飛過!
「無射!」遠遠有人呼喚。
無射停下不轉那蘆花,抬頭嫣然一笑,掠了發絲,「有事?」
宛容玉帛看著她手里的蘆花,失笑,「原來你已經有了一枝了。」他手里也有一枝蘆花,毛茸茸的,像黃毛的尾巴。
「你哪里弄來這許多蘆花?」無射皺眉。
宛容玉帛目中笑意盎然,「昨天和你說完話,我滿山野地走,想一些事情,發現山里有個小溫泉,那里有蘆花開了,我就折了一把回來。卻不知道,原來他們都喜歡。」
無射搖了搖那蘆花,「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她的口氣很無奈,眉目也很無聊。
宛容玉帛笑得眉眼彎彎,「不,這是我喜歡,你知道我讀書讀得有些傻氣。」他與無射並著肩走,「我要先回宛容家,今天是來辭行的。」
無射有些意外,她以為他會纏著她不放,「回家?不錯啊,出來這麼久,是應該回家了。」
「嗯,我要回家,告訴他們我中意的是你,然後堂堂正正地愛你。」宛容玉帛依舊那樣笑,「他們生氣也好,高興也好,我都不會後悔,這是我對你應有的尊重,若是遮遮掩掩,我對不起你。」
無射有些神智恍惚,她要離開了,而他不知道,這一次他真的在努力,可卻又快要抓不住她了。
「無射,」宛容玉帛突然握住她的手,停了下來,慢慢地道,「我昨天想了很多,我們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