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了書,她整個人軟軟地靠在書架上,時已夜深,只看見她眸中淚光瑩瑩,說不出的疲倦憔悴,還有一股無以言喻的頹喪之氣,哪里像幾個時辰之前一笑跌落幾朵小黃花的嬌媚女子?靜靜地偎了那書架許久,她突然閉上眼楮,重重一靠那書架。
只听砰的一聲,她的人已不見了。原來那書架靠牆而做,這一面牆卻是一面翻板,書架在翻板一邊,若再加上少許重量一推,整個牆便翻了過來,而人卻進入了牆後的密室之中。而當然,牆面那邊仍然釘著一個與這邊一模一樣的書架,絕不會一翻之後,讓人發現房內少了個書架。
密室並不大,明晃晃點著幾支明燭,把密室內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密室之內,有一桌,一椅,一副棺材,和一個老人。
鐘無射由房外進入密室,就像也翻了個臉,所有的疲倦頹喪都奇跡般消失,只剩一臉溫柔動人的輕笑,「岑夫子,尸體你看過了,你覺得如何?」她的聲音本來優雅,又微有柔媚之意,再加她本是個風流宛轉的古雅女子,這一笑,直會酥了人的骨頭。
弊材就放在桌上,老人也就坐在椅上,不過,所謂「坐在椅上」,是指他兩只腳踩著椅面,坐在椅背上。桌子本來就比椅子高,桌子上放棺材,不這麼坐可真看不見棺材里的東西。
岑夫子頭也不回,怪腔怪調地回答︰「小狐媚子,這分明是宛容玉帛的尸體,你明明知道老子我只醫活人,不醫死人,弄了個死人給老子有什麼好看的?你害死了他還不夠,拖了老子去挖他的墳,開他的棺,人家成鬼都不得安寧,你答應老子的三十萬兩黃金在哪里?啊?」
「宛容世家書香數代,所藏珍奇古玩不計其數,你若醫活了宛容玉帛,還怕拿不到好處?」鐘無射輕輕哼了一聲。
「我的大小姐!」岑夫子怪叫一聲,自椅子上竄了起來,「醫活?我若能把死人醫活,我不已成仙了?何必要你三十萬兩黃金?」他指著棺材,「這個人非但已經死了,而且已經死了七八天了,我若能把死了七八天的人醫活,皇帝老兒我也做得!」
鐘無射臉色一沉,「你若不能把他醫活,憑什麼要我三十萬兩黃金?」
岑夫子幾乎沒給她一口氣哽死,「咳咳,是你說要老子陪你挖墳盜尸,事成之後給我三十萬兩黃金,你……」
「挖墳盜尸的事人人可做,我憑什麼非要你一個糟老頭跟著?」鐘無射嘴角輕輕一撇,「只是我以為你‘生活人而肉白骨’的名氣是真的,你沒本事把他救活,便是自己打自己嘴巴,還敢問我要黃金,真是笑話。」
「你……」岑夫子幾乎沒被她氣死,「怪莫教中人都說「繡女」鐘無射的話是萬萬信不得的,你……你好……」他氣得臉色變紫,差一口氣吊不上來便會昏死過去的樣子。鐘無射嫣然,笑,「誰讓你不听人家的話?」這一句又嬌又媚,便像打情罵俏的一句情話,只听得岑夫子臉如土色,「我……我告訴教主,說你意欲救活宛容玉帛,意圖叛教,其心可誅!」
鐘無射笑得更柔媚動人︰「請自便,想必教主知道你陪我挖墳盜尸,想要我三十萬兩黃金,從此叛教月兌逃,逃之天天,逃得無影無蹤,無聲無息,無形無跡,無人無我,他是不會太高興的。」她素袖一拂,「你走,我不留你。」
岑夫子頭上冷汗直冒,「你……你這死狐媚子,老子……老子可被你害慘了!」
「你想月兌離璇璣教,只有一個辦法。」鐘無射悠悠而笑,貝齒微露,甚是嬌俏好看,但看在岑夫子眼中便像看見狐狸的尖牙,只有寒毛直豎的分,「什麼辦法?」
「幫我救活宛容玉帛。」鐘無射對著棺材抬了抬下頷,她的膚色潔白,下頷尖尖的頗為好看,這一抬又見嬌氣和傲氣,頗為動人,「你醫活他,我給你錢,你走人。」
「可……可是……」岑夫子牙齒只有打顫的分,「他是個死人……你又何苦一定要醫活他?難道……難道你真的背叛教主,喜歡上了這個……這個死人?」
鐘無射臉上登時像罩了一層寒霜,「你管我為什麼救他?就算我喜歡他,又關你的事?」她手指著暗門,「你救是不救?你說‘不救’,我們立刻去見教主,我告訴他你意圖叛教,你告訴他我盜尸挖墳,我們一起死!一、二、三,你救,還是不救?」
「我……我我救!」岑夫子被這野蠻女子逼得無路可走,他知道她素來胡作非為,沒有什麼不敢的,他幾乎要哭了出來,「可是……可是我救不活啊!姑娘!」
「我不管,總而言之,你救他不活,你我都給他陪葬!」鐘無射盈盈一笑,又自落下了三兩朵小黃花一般。
岑夫子黑著一張臉,瞪著棺中的死人,「老子若救活了你,老子死了之後不也可以救活自己?世上哪有這種逼人復活的差事?」
「他不會死的,就算死了也能復活,而別人不能。」鐘無射嫣然一笑,「你放心,你若救活了他,你是救不活你自己的,我說他能復活,自然有我三分把握,我又怎敢拿你的性命開玩笑,岑夫子你說是不是?」
誰知道你這瘋婆子在想些什麼?岑夫子心中暗叫倒霉,無端端惹上這個瘟神,嘴里卻說,「當然,當然。」鐘無射眼珠子轉了兩轉,「你在罵我?」岑夫子嚇了一跳,忙道,「沒有,沒有,我怎麼敢?」
「我看你並沒有什麼不敢的,」鐘無射眼波流動,玉頰生暈,手中突然多了一串珍珠,那珍珠渾圓瑩潤,大小均勻,難得的顆顆一般的粉紅色,價值不菲。鐘無射悠悠地道,「這個,你要不要?三十萬兩黃金暫時是沒有,三萬兩黃金倒是有的。」
岑夫子看那珠子看得眼都直了。
鐘無射把那串珠子輕輕掛在他頭上。岑夫子身瘦頭小,珠串自頭滑下,套在項中,瑩然生光,映著岑夫子一張又老又丑的皺皮臉,頗為滑稽。
但岑夫子卻笑不出來,只吃吃地道,「這個……這個……」
「是給你的。」鐘無射耐心地解釋,「你幫我做了事,又收了我的錢,以後要听話,知不知道?」她像對著不乖的小孩說話,哪里像听她話的是江湖第一名醫,有「生活人而肉白骨」之稱的岑老夫子?
岑夫子越听眼楮瞪得越大。
鐘無射伸出一根如玉如琢的手指,輕輕搖了搖,「不甘願?你舍得把它還我麼?」
岑夫子看看她,又看看胸口的珠串,痴痴看了許久。他明知收了這珠子就像在自己脖子上套了根繩子,但想到這一串珠子代表的黃金、美人、名馬、香車、樓宇、美食、富貴……他又如何舍得把它還給鐘無射?痴看許久,終于頹然低頭。
鐘無射笑得更加動人,非但像落了三兩朵小黃花,還像飄過了一陣槐花雨,「現在我們來談正事,如何?」
岑夫子垂頭喪氣,「老子盡力就是,不過老子不保證一定救得活。」
「只要你盡力,就一定救得活,」鐘無射悠然笑道,「他其實並未完全死透,你必已瞧出來了。」
「呸!」岑夫子悻悻地道,「你自己害的人,說得如此得意?老子知道你給他下了失心散,迷昏了他,教主補了兩刀,他稀里糊涂地西去了,包管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好倒霉的年輕人,遇上了你這個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