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夫點頭,兩人緩步走進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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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執睜開眼楮,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柳折眉,卻是何風清︰「他——」她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竟然未死。
「你——」何風清也同時開口。
兩人同時開口,也同時閉口。
她一開口,問的就是「他」;而他在意的,卻是「你」。
一陣尷尬之後,她還是問出了聲︰「他——沒事吧?」
她竟連「他在哪里?」都不敢問!何風清本就在懷疑他們夫妻之間有什麼問題,雖然柳折眉為她幾乎走火人魔,但很明顯慕容執對待柳折眉的態度過于小心翼翼,而柳折眉似乎並沒有像她愛他一般地愛著她。雖然他們都以為柳折眉是為了慕容執而心生死志,但又怎知他之所以會昏迷,究竟是因為受了樸戾的掌傷,還是因為傷痛?看她問出了這一句,他沒來由地對她生起無限憐惜之意,對柳折眉深為不滿,妻子傷重,他卻不知哪里去了!「不要說話,你想見柳折眉是不是?」他柔聲道。
慕容執只是淡淡一笑,沒有說話。他若想見她,此時就不會不知所蹤。
「他剛才還在這里,現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去找他回來。」何風清著實不忍看她這種淡淡的認命的神色,和那眉梢的柔倦,所以起身要往外走。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裳下擺。
何風清詫異地回身。
只見慕容執搖頭,輕聲地道︰「他如果想來,不必你去,他也會來——」
何風清呆呆地看著她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她並沒有幽怨的意思,她只是很平常地在說一件事實,就像長久以來事情理所當然就是這樣子的——這樣一個女子,如何不令人心疼呢?
他沒有回頭,他的身體擋住了慕容執的視線,所以她也沒有看見柳折眉站在門口,也正自怔怔地望著慕容執拉住何風清衣裳的手——
「柳夫人醒了嗎?」焦大夫自柳折眉身後走了出來,問。
何風清回身,慕容執由何風清身側縫隙看到了柳折眉,然後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抓住何風清衣裳的手。
她驚覺,放手。
他誤會了什麼?
但柳折眉竟然對她露出一個微笑,依舊用他溫柔而無情的聲調,毫不在乎地問︰「你好一些了嗎?」
慕容執眉宇間掠過一絲淒涼之意,他是她的夫,在妻子拉住另一個男人的時候,竟然可以若無其事、視若無睹,她真的——是如此不能令他在乎的一個東西——而非一個「妻子」?
柳折眉走近她身邊,很溫柔地為她掠開額前的散發,然後柔聲道︰「你會沒事的,不要害怕。」
害怕?慕容執看著他如一潭死水般的眼,她並不是害怕,只是——心寒而已,他不會了解的,永遠不會了解。
焦大夫為慕容執仔細檢查了一下︰「她體內的淤血基本上已經被柳公子逼了出來,只要善加調理,應該不至于再有什麼大問題。不過如何下藥調理,還應該等肖樓主來看看,肖樓主精擅醫藥之道,老夫遠遠不及。」
慕容執根本沒听到焦大夫在說什麼,她只是淡淡地垂下了眼瞼,淡淡地看著逶迤于地的床幔,不知道在想什麼。
柳折眉臉上帶著不變的溫和的微笑,微笑地看著他的妻。
郎君溫雅,佳人荏弱。
這本是一幅很美的畫面,但看起來卻給人生硬非常的感覺,就好像他和她只是被一種無形的事物硬生生地拼湊在一起的,即使兩人如此接近,卻也無法圓融,只能是僵硬的、冰冷的。
她很不快樂。
何風清看在眼里。
只是,誰也沒有看見,柳折眉眼底深處——那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極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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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過了一天,肖飛就趕到了無益門。
他為慕容執帶來了最好的藥,慕容執的身體也就漸漸康復了。
慕容世家也來了人。
來的是慕容執的長兄慕容決與堂叔慕容海。
當然柳折眉被慕容世家的人好好地說了一頓,一時之間慕容執要什麼有什麼,多少江湖上少見難得的靈丹妙藥,多少人別說穿、就連見也未見過的綾羅綢緞,皆如流水一般由慕容世家源源不斷地送入了無益谷。
病榻之旁。
「我很抱歉,把事情弄成了這個樣子。」慕容執倚著床柱坐著,眉頭微蹙,「他們太小題大作了。」
柳折眉坐在床榻旁,手里端著藥碗,另一手持著調羹,聞言微微一笑︰「他們也是關心你,你此次受傷,本就危險得很。」
慕容執看著他溫柔地喂她服藥,實在不知為什麼這麼溫柔的男人竟能如此無情,他們關心她——那他呢?他就不曾想過——要關心她?淡淡斂起了眉,不願和他談論這個傷心的話題,淡淡一笑︰「無益三寶究竟是什麼東西?這麼多人為它拼命,我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柳折眉微微一笑︰「這個,我想還是請何兄來說比較適宜,你知道我口才不佳。」
慕容執臉色微微發白,他——在想些什麼?請何風清來講?這是夫妻之間的閑話,有必要讓一個外人來插口?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想把他的妻子推人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他還是不是一個男人?但她的憤怒只是一瞬,她遇到了柳折眉,當真是前世欠他的,恨,她恨不起來;怨,她怨不起來;愛,她愛得好窩囊。但是,她卻無法不愛——不這樣愛著他,他就會飛走,飛離這個人間,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不要他成仙成佛,只要他留在她身邊,即使——不愛她——也好——
她太專注于自己的心緒,忽略了柳折眉眼里深深的蒼涼與苦楚之色,他的微笑是那麼僵硬,只是她沒有看見。
何風清來到。
「所謂無益三寶,其實指的是三才。」
慕容執本不在意什麼「無益三寶」,如今卻微微引起了詫異好奇之心︰「三才天地人?」
「正是。」何風清正色道,「頭頂天,腳下地,人中人。」
慕容執不解地看向一邊微笑著的柳折眉︰「這種寶貝,也值得樸戾花這麼多心血來搶?這怎麼搶得回去?天地人三寶,古已有之,至今不絕。難道,他還想把天挖一塊回去?」
柳折眉明知她是等著他回答,卻依舊不說,只微微一笑。
「所謂無益,便是無益之意。」何風清似乎有一點故弄玄虛,「說是三寶,其實只有一寶。天是挖不回去的,地是帶不走的,剩下的,只有‘人’這一寶了。」
「人?」這大出慕容執意料之外,她微微蹙眉,「無益三寶其實是指一個人?」
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樸戾花費無數精力,柳折眉以命相護,為的,竟是一個「人」而已?什麼人有這種價值,值得拿這麼多命去交換?
「不錯。」何風清竟然笑得一派依然,「一個人。」
「什麼人?」慕容執淡然的眸子第一次出現了不悅的神色,為了一個人,數百人流血搏命,這算什麼?什麼樣的人值得別人為他付出這樣的犧牲?這種人,她不屑。
何風清沒有正面回答,卻是輕輕嘆了一口氣,「他——你可知無益谷之所以是無益谷,就是為了守護——」他搖了搖頭,看向柳折眉,「告訴她?」
柳折眉搖頭,笑了笑︰「執,你可知先有無益谷,後有上官無益?他的名字,就是取自這個谷。無益谷坐落于此已經歷時百年,世世代代,只是為了——守護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