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夫過來了,剛剛收拾好上官無益的傷,又急急過來看慕容執的,他滿頭大汗,下手重了一點,慕容執微微蹙眉。
他心里竟為之一跳,竟有著微微的惶恐與不安,他的心已經亂了,在這大戰之前,他竟然罔顧無益門滿門的安危,而為一個女子亂了心神。
他知道,這會影響到片刻之後的大戰,會帶來嚴重的後果,他的武功會因為他的心思紛亂而受影響,然後嚴重影響到戰局,影響到勝負的關鍵。
但——那女子並非別人,而是——他的妻啊——
他終究只是一個人,並非神,終究是會因為人的知覺,而無法繼續呆在他非人間的神殿里的,終究——要開始經歷苦難。
他知道的,只是無法選擇,無論結果有多苦,他都必需承受——這一刻,他已從柳居士,淪落成了柳折眉。
他——其實只是柳折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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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居士,蠻龍嶺的人開始點火把了,他們已經開始向谷中攻進來了。」甘邯接到了消息,縱是他久歷江湖也不禁為之色變,蠻龍嶺金龍樸戾之威人盡皆知世上罕有,不必說還要加上他的多少手下,單是樸戾一人,無益谷就吃不了兜著走。
雖說柳折眉會全力相助,千凰樓也派了何風清前來,但柳折眉終究只是一人之力,而千凰樓終究並非江湖幫派,即使相助,那也只是數人之力。這勝負的關鍵,在他們幾人能不能攔住樸戾,如果樸戾被攔,無益谷此戰就有勝機。甘邯在心中默默估計形勢,心頭沉重。
柳折眉點了點頭,他沒說什麼,卻站著不走。
笆邯一怔,突然醒悟︰「來人啊,把柳夫人請人後堂,無論蠻龍嶺的攻勢如何難擋,都要護得柳夫人周全。」
柳折眉沒有回身,他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微微一頓︰「甘兄,多謝了。」
笆邯先是點頭,而後搖頭,他也在嘆息——這男子為朋友兩肋插刀,出生入死,卻依舊放不下心中的妻,是誰說他佛性深重胸懷乾坤,其實他也只不過是一介平常男子,在出征的時候,依舊牽掛著他的妻,她的安危。
這看起來像一筆交易,他助他殺敵,他幫他護妻,可其實——這何嘗不是人世間最值得珍視的兩種感情——朋友之義和夫妻之情呢?沒有人是被迫的,都是心甘情願的,為朋友去流血,去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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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見,樸戾依舊是那幅溫文爾雅的樣子,依舊一身金袍,依舊有一雙嗜血的眸子,他並不見老,反而變得年輕了一些,顯然是功力更深,愈加精進了。
柳折眉一身青衣,他穿的正是慕容執為他買的那件衣裳。
樸戾正在派遣他的兵馬,指點他們如何從四面八方把無益谷吃得一根骨頭也不剩,柳折眉就這樣看著他,一雙眼楮平靜得一點波瀾也不起,仿佛正看著一場鬧劇。
樸戾慢慢地轉過身看向他︰「你就是什麼柳折眉麼?」他連聖心居士都不屑稱呼一句,而是直呼「柳折眉」,驕狂之色依舊未減。
柳折眉點頭,他也從未見過這位大名鼎鼎的江湖劫掠之徒,但從他敢打劫千凰樓,就能看出樸戾不僅是猖狂而已,他確是有著驚人的實力、與極度的自負。
「你知不知道,江湖之上,還沒有人敢這樣看我?即使,七公子——也不敢——」樸戾姿態優雅地道。
柳折眉笑了笑︰「七公子是七公子,柳折眉是柳折眉。」
樸戾古怪地看著他︰「小子,你不是我的對手。」
柳折眉點了點頭,游目四顧,自不遠的柳樹上折下一段柳枝,隨意擺出一個架勢︰「我知道。」但他擺出的,卻是攻擊的架勢。
樸戾對他越來越感興趣,上下打量著他︰「你不用兵器?」敵強我弱,拿著這樣一枝楊柳是會吃虧的。尤其對著樸戾這樣的強敵,稍有不慎,意味著的就是——死——
柳折眉又點了點頭,像不以為意︰「不用。」
「好,好氣魄!」樸戾贊賞之心起,一聲長笑,一掌劈了過去,這一掌沒有什麼招式,但勁風籠罩了柳折眉身周五尺方圓。
柳折眉並未變色,柳枝一劃,徑直點向樸戾掌心,堪堪點出,一股真力便劃破樸戾的掌勁,如利刃破紙,直襲樸戾。
「好!」樸戾翻掌去拿柳折眉手中的柳枝,他這一招搶奪之式雖是精微巧秒,號稱「畫眉手」,卻本不是樸戾本門的武功,而是青城派的一招擒拿手,在江湖上大為有名,樸戾此時施用,卻是暗含譏笑之意——柳折眉名叫「折眉」,他就來「畫眉」,這已不僅僅是玩笑了,而是一種大含污辱之意的極大侮辱。
柳折眉並未動氣,柳枝一晃,敲向樸戾脈門。
樸戾側手,再奪。柳折眉柳枝彈起,突地刺向樸戾胸口。
樸戾面上微現驚訝之色,兩個人一瞬間拆了十來招,他竟奪不下柳折眉手中的柳枝!這個年輕人!著實有著少見的實力,倒是非同一般。
他縱橫江湖,從來都是一招傷敵,能夠和他拆上數十招不敗的已是一流高手;但柳折眉僅憑一段柳枝,卻不聲不響地接了他十數招!這是自左鳳堂以來,第二個可以真正與他交手的人。他若手下容情,金龍的名聲臉面就要丟到九霄雲外去了,樸戾臉上尤帶笑意,心中已動殺機。
柳折眉不看他的臉,他只看樸戾的一雙手掌,這一雙手掌稍微踫觸到就會致人重傷喪命的,樸戾的武功,高在內力有極其獨到之處,而非招式。以他的功力,任何招式在他手上施展出來都有石破天驚的威力。他全神貫注地看他的一雙手,心頭一片空明,離相六脈功也就越發得心應手。
樸戾不想和柳折眉糾纏,惜才之心一閃而過,妒才之念便起,臉上神色絲毫不現,卻劈頭一掌壓下,旋身再起,數十掌帶起一陣呼嘯,漫天落葉敗草紛飛,卷成一個漩渦,直推向柳折眉。這是樸戾罕用的一記掌法「斬風式」,自樸戾成名以來幾乎從未施展過。
柳折眉心頭微微一震,這一招不同剛才的游戲之招,他自然清楚。以他的功力,不足以接下這一招,所以柳折眉向右避開,這右躍一步,身姿寧和,頗似菩提踏雲之態。
「好輕功!」樸戾一招失手,依舊贊嘆一聲,柳折眉竟能避開他這一招的旋轉之力,著實了不起,了不起!他臉上帶笑,語氣溫和地道,「柳折眉,老夫如果再讓你過了三招,蠻龍嶺就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柳折眉看了他一眼,依舊不聲不響,樸戾也不得不佩服他冷靜的功力。秦倦也是一般的處事冷靜,可惜失之犀利,容易讓人起防備之心;而柳折眉這種悶聲不響的沉默,卻更近于輕敵之計。孰優孰劣很是難說,但兩人性格之不同卻是十分明顯。
正在這時,「砰」的一聲大響——無益谷的那幾間房屋被蠻龍嶺強力攻破,坍塌了一半,而另一半已然著火。
樸戾面露微笑,悠然揮出他的最後一掌。
而柳折眉臉上卻微微現出了蒼白之色。
最後一掌——決生死定存亡的一掌——柳折眉卻分心于無益谷的兄弟,分心于屋中之人的傷亡,分心于——她——
他一雙烏眸依舊看著樸戾,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真氣,已經開始逆轉——
這叫他如何接得下來?
生死之際
慕容執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留在無益門的內堂里受人保護,她知道形勢危急,但對于她來說,重要的只是與柳折眉同死而已,自然是不會呆在內堂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