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我早已沒有心……」她有些失神,「沒有心的人,怎麼分辨?」
她望向他,和尚滿身膿包血痕,教人不忍卒睹。全身上下的潰爛,更是吸引了不少蒼蠅嗡嗡繞著飛。
但那清澈的眼,卻不由得讓她想起一個人;他也有著同樣神情,他總是那麼誠懇,至情至理的把她再一次擊得遍體鱗傷。
眼前這人,大概也是如此吧?世人說的總是好听,但若叫他們遇見真正的問題絕對是這樣,都是這樣!
「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她忽然微笑開口,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我不是人。」
「啊?」他一楞,沒想到魏紫會對一個陌生人承認這個——
「我是個妖怪,專門吸取男人精氣的牡丹妖怪。」她把他的驚訝解釋成害怕與下信,心中冷冷一笑,「你不信?你看,我還能用妖法醫好你滿身膿包——」
她縴指一動。
如同痂熟當落一般,布滿他身的膿瘍逐漸乾涸、剝落,歸還他原本相貌。
這不是他的預期。
他望著自己乾淨的手臂,楞楞地說不出話來。
「如何?平生第一次踫見妖怪?」魏紫冷笑道。
和尚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生為異類,並不是你的選擇、你的過錯。眾生臨世,皆有佛陀的慈悲存在。」
「是嗎?那麼我想,它一定是漏過我了,我可不懂什麼慈悲。」這和尚居然能如此冷靜,魏紫不禁重新審視。
「施主方才為貧僧醫痂,雖說是為了證實施主的身分,實際上也是施主的慈悲之舉,不忍心見貧僧如此落拓。」
「哼!偏執的和尚,你盡避相信你心中的真理好了!」
「貧僧法號正是破執。」
「你——」魏紫心情原就不佳,不願再耗費更多的力氣與和尚爭辯,她轉身就走。步伐如風,法踏五行。
待到一處山中古剎,魏紫的腳步才又緩和下來。山中清幽之地,棄絕人煙。
她踱步於這山景之間,腦海中混亂地交織著千百年前她與姚黃、千百年間她與藥兒……猛一回頭,竟又是那張即使已經除去膿痂也不能稱上好看的臉孔。
「和尚……」
「施主果然深具佛根之性,即使是野地閑游,也能與佛寺相逢。」破執和尚雙掌合十,呼念佛號。
魏紫心中更是驚疑!這和尚並非尋常人,競能追上她的步伐。或許真是個入世的修行者,有幾年的道行。她下答腔,逕自走進破敗的古剎,就著一堵牆隨意落座。破執見狀,也盤腿禪坐下來。
兩人閉目靜修,之間不言不語,任憑沉默侵蝕,直到透過窗欞照進古剎里的光線逐漸昏黃黯淡。魏紫這才開口了。
「令師叫你『破執』,這片心意算是枉費了。你還是在走反路。」
「家師寄望貧僧所破之執,乃是紅塵束縛。倘若擇善,偶爾固執,家師應當是不會反對的。有勞施主掛心了。」
魏紫嗤笑一聲作為回答,「和尚,我問你,殺人算不算是一種罪業?」
「算。眾生皆有性靈,強凌弱,法所苛責。」
「不過我很少動刀殺人,我通常勾他們的魂、攝他們的魄,和尚你怕不怕?」
「施主仍知道省視,並非惡執難返,貧僧不怕。」
「你也不過是初次見我,如何知道我的真面目?你根本沒見過我殺人。」
「貧僧相信施主善根未泯。」
魏紫听見這話,竟不由自主地感到臉頰上的濕熱。她楞楞地說︰「他不相信,她也不相信……為什麼你竟可以這樣沒有理由地信賴我?」和尚聞言,心中一陣辣。「其實我根本沒有取那穆執里的真陽?但是她不給我機會說明啊。多年姐妹,竟是如此涼薄……」
他听她自言自語,心頭一顫!他不曉得此事,兩人別後,藥兒令她傷心了嗎?
她縴弱的肩膀微微顫抖,他努力壓抑心中的妄念,妄想給她更多的溫暖。
寒鴉淒切;單衣對晚。
第八章
晚景蕭疏,暮靄沉沉。
他看著她的淚眼,終是無語。驚訝於她呢喃所吐露的字句,競能深刻撼動他到此的初衷。
貧僧相信施主善根未泯……
言猶在耳,听起來圓潤而穩重。而自己真的相信了嗎?
「妖道的心腸……哈哈!是啊,我是妖道的心腸。」她突然自故自地笑起來,瞥向他的眼神閃過一絲腥紅,「他才是對的。不只是他,還有她……他們該是最知解我的人啊……如果他們都這麼說,那我又何必徒負虛名呢?哈哈……哈哈哈!」
她忽地站起,決絕的聲音隨風飄來︰「又該是我為惡的時候,我豈可辜負!」
倒抽一口氣,「施主!」他跟著起身,行走如風。不避嫌地,在門前一把攬住她的手,攬住她骨子里的堅決。
沒有猶豫地,只想留住她,听她心情。讓她傾訴也好,泄恨也罷。
棒著衣袖,迫切想感覺出她的溫度。
魏紫眼神迷離,片刻才回過神來。
「哼。」她冷笑一聲,望向他抓著她的手。修長的手指,彎曲的關節,緊緊。
他意識到她的目光,霎時放開她,退開幾步,拉開禮法應有的距離。
殊不知此舉讓她眼底的烈焰頓時嘲弄地向他燃燒,「說什麼相信呢?你還是怕了。」
「我……」聞言一楞。怕?
是啊,他是怕。怕她躇蹋自己,怕她日後又要後悔。
她認為他怕什麼?怕她傷害自己?
迸剎外月娘初上,蒙朧地映照著兩人的輪廓。他雖樣貌不好,但柔和的臉龐不知怎地一再讓她想起那個他——
還有他的沉默,像極了他。該說話的時候總是不說……
見他仍是無語,魏紫心頭火更熾!
「我對你說過我不是什麼好人,你偏要糾纏!什麼擇善固執,什麼善根未泯,都是謊言!」她沉著聲,憤怒使她顫抖。為什麼她要一直重復這些相同的話?「我最恨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明明什麼都不信,偏要拿那套假道學來顯示自己高貴的情操。說到底,都是騙子一個!」
「偏偏我每次都相信騙子呢,哈哈!他是,你也是。騙我這樣的傻瓜很有趣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魏紫恨恨地低喊。墮落吧!他不就是這樣看她的嗎?那麼她就執迷不悟、鑽營任性得徹底些——
「讓我看看你們這些人是怎樣的慈悲!你既然留住我,那麼就由你來替天下人人地獄吧,這可是你們佛家子弟一心所盼?」
驀然,她瘋狂地摟住他的頸項,貼上自己溫熱的唇,「我就是這樣的壞人,看你還明不明白!」
閉上眼,她的氣息吐納在他臉上,是熟悉的牡丹花香。她的唇如綻放的花辦,霸氣地佔領他薄薄的唇。
或許這樣就能夠忘了你……
他駭然!她正在做什麼?
睜大了眼,魏紫濃密的眼睫映入他眼簾,如蝶的彎月形依稀殘存方才的淚光。
她竟恨他、恨他姚黃到此嗎……
背脊一陣戰栗,讓他意識到方才攀住他頸項的雙手正順著往下移,內心一驚,急急推開她的擁抱。
「施主,請自重!」在她唇畔說著這樣義正詞嚴的語句該是失策,她的舌如蛇,靈巧地、蓄意地趁隙纏住他的。
這、這……他慌了起來!
不行、不行!兩人之間的親密不該是如此——
他感到有些攤軟,伸出手卻推不開她,反倒與她雙雙滾落古剎冰冷的地面。
他得阻止這場荒唐。揚起了手,卻馬上倒抽一口氣——
她是在何時定住了他?
靶覺到他的倉皇,她只冷冷一笑。游栘的雙手不停,解開他的僧袍。
她的嘴唇溫潤,然而卻像淬了毒,一味侵蝕他所有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