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含煙行禮退下。
畢妃縴走到書案前,出乎意料的,那些書居然很舊,應該是被人翻閱了很多次。她順手拿起一本翻開,正是《莊子•列御寇》篇︰「朱評漫學屠龍于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這段本來說的是有個叫朱評漫的富家子,散盡家財學了個沒用的屠龍之技回來,意指學無所用。誰知旁邊居然有蠅頭小字寫著評語道︰「啐!正所謂技多不壓身。英雄無用武之地,那也是個英雄,總比書到用時方恨少的家伙強。且爾等鼠目寸光,能肯定世上真的沒有龍嗎?萬一哪天龍真的出現了,他不就可以挺身而出了?」
畢妃縴覺得有趣,不禁又看了下去,只見《莊子•至樂》篇旁,書評寫著︰「莊子認為人生人死都是自然循環之道,因此他妻子死了,他不哭反歌。說是瀟灑,其實矯柔造作至極!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痛失愛侶,怎不心傷?」後面還附了一句,「美女們可千萬不要嫁給這種不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啊!」
好玩!不知是誰寫的這些評語,如此鮮活生動,另闢奇徑,與大家想的都不一樣。
讀得興起,她便在案旁坐下,正看得欲罷不能時,只听西邊的那扇窗「咯吱」一聲輕響,被人自外掀了起來。
一聲音道︰「少爺——」
另一個聲音連忙噓了一聲,低聲道︰「小聲點,你想讓大伙都看見我們這個樣子啊?」
說話間,一個腦袋從窗子里探了進來,然後跟著一跳,身子也進來了。剛站定,肩上就被人輕拍了兩下,那人回頭,看見畢妃縴,「啊」地叫了一聲。
窗外那人連忙問道︰「怎麼了怎麼了?」腦袋一探,跟著愣住。
畢妃縴見到窗外那人,也是吃了一驚︰他不就是昨晚那個邋遢少年嗎?再看屋里這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穿的本來是件做工精細的綢衫,但此刻卻像破布條似的掛在身上,上面混合了黃土泥漿血跡油漬,樣子要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在她掃視二人的同時,窗外的邋遢少年露出個大大的笑容道︰「哦呵呵呵,好巧,女俠,我們又見面了。」
綢衫少年則皺起了眉,厲聲道︰「你是誰?誰允許你擅自進這來的?」
畢妃縴也不嗦,將一面令牌亮給他看。綢衫少年見到令牌眼都直了,訥訥地道︰「原來你就是——」
話未說完,邋遢少年一個縱身,輕巧地跳進屋內搶著道︰「原來你就是少爺的新老師啊!少爺,你有福了,是個美女老師呢!」
「什、什麼?」
綢衫少年睜大了眼楮,剛想說話,邋遢少年拍拍他的肩膀道︰「什麼什麼?快拜師吧。女俠,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呢,就是你昨晚想見但沒見著的人,我們家少爺戴柯漸。我呢,是少爺的隨身小廝小吃,以後請多多關照了。」
綢衫少年急道︰「不……」
「不介意的話,」邋遢少年再度搶過話頭,「請讓我先服侍少爺梳洗更衣後再來行拜師大禮。」說著一把拖住綢衫少年往外走。
誰知白影一晃,畢妃縴已攔在門前,揚眉道︰「你們為什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這個嘛……啊,少爺,還是你自己慢慢跟女俠解釋吧,小的先告辭一步。」邋遢少年將綢衫少年往她跟前一推,自己轉身閃人。誰知剛跑到窗邊,一把劍就追隨到了他的頸邊。
綢衫少年發出一聲驚呼,捂住眼楮。
畢妃縴則手持劍柄冷冷道︰「戴柯漸,你玩夠了沒有?別真把我當傻子。」
邋遢少年慢慢地轉過身,苦笑道︰「女俠你好聰明,這麼快就認出我了。」
綢衫少年這才敢放下手,看著眼前這一幕,顫聲說︰「那個……畢、畢姑娘,你這樣用劍指著少爺,是不應該的……」
畢妃縴冷眼望著兩人,半晌後,收劍。
「給你們半炷香的時間,梳洗干淨了再來見我。」
☆
半炷香後,戴柯漸和他的小廝小吃衣衫整潔地站到了畢妃縴面前。
畢妃縴坐在桌後翻閱著手上的書,眼也不抬地道︰「我的東西呢?」
「呃?」戴柯漸先是一愣,然後立刻明白了,從書架上的小抽屜里取出一個錦囊,畢恭畢敬地放到桌上。
畢妃縴打開錦囊,從里面掏出一只象牙扳指,一小袋胭脂和一方絲帕。她抬眉看戴柯漸,戴柯漸連忙伸手在懷里模了半天,然後一推小吃,低聲道︰「快拿出來。」
「拿什麼啊少爺?」
「金葉子。」
「不在聚風樓都花光了嗎?」
戴柯漸露出尷尬之色,朝畢妃縴干笑了幾聲,道︰「那個,過會兒我去找淮素,讓他還你五十兩黃金。」
「五十兩黃金?」畢妃縴高深莫測地挑起了眉毛。
小吃插話道︰「三片金葉子而已,加起來最多五兩重。少爺還十倍給你呢。」
畢妃縴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戴上那個象牙扳指,朝右旋了三下,從里面拉出一根比頭發還細的鐵絲來。她拿起桌上一張宣紙,松開,宣紙輕飄飄地落下,經過那根鐵絲時悄無聲息地分成了兩半。
戴柯漸和小吃頓時都瞪大了眼楮。
畢妃縴將鐵絲旋回扳指里,再拿起那袋胭脂。書桌旁有一楊雕花架,架上放了盆蘭花,她伸手沾了點胭脂朝那盆花輕輕一彈,蘭花就一下子枯萎了。
戴柯漸和小吃頓時都抽了口冷氣。
畢妃縴拿起絲帕,扯下一條,以火石點燃,往窗外一拋,只听「轟隆」一聲,絲條在空中炸了開來,彌漫起一股紅色煙霧。
這下,戴柯漸和小吃已經震驚得連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這個錦囊里的每樣東西,都另有用處,千兩黃金都買不到。而你們兩個,居然就那樣隨隨便便地用掉了我的金葉子?」
戴柯漸連忙一扯小吃的手道︰「快,快!」
「快什麼啊少爺?」
「我們快去聚風樓把那三片金葉子贖回來!」
兩人說著轉身想走,畢妃縴道︰「站住。」
兩人乖乖立定,畢妃縴輕抬眼皮道︰「一個人去就夠了。」
「听到沒有?一個人去就夠了。所以小吃你留下來,我去贖葉子。」戴柯漸很不講義氣地再度把小吃往前面一推。
小吃急得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這位少爺,凡有事情總是往他頭上推,他背黑鍋背得好可憐啊……
畢妃縴面色沉靜,目光如水,冷冷地看著戴柯漸,被她的威嚴所震,戴柯漸再也嬉皮笑臉不下去,只好撓撓頭,無精打采道︰「好吧,小吃,你去贖葉子,我留下來。」
「是。」小吃連忙一溜煙地逃了。
書房里靜悄悄,只剩下他二人。
戴柯漸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懶洋洋道︰「女俠,哦不,應該叫老師大人了,有何吩咐?」
畢妃縴假裝沒有听出他聲音里的嘲諷之意,正色道︰「既然你尊我為老師,那麼你听好了。從明天開始,卯時起床練武,巳時處理政事,午時進餐,小憩半個時辰,未時騎馬射箭,申時沐浴下棋,酉時吃飯听琴,戌時讀書練字,亥時參禪理佛,子時睡覺。每月初一、十五,都隨我外出游歷,逢年過節,則去百姓人家察訪。你听清楚了?有什麼問題嗎?」
戴柯漸早已听得雙目圓瞪,哇哇大叫道︰「有問題!當然有問題!練武讀書也就罷了,那個什麼琴棋書畫騎馬射箭的,我又不考文武狀元!最離譜的是參禪理佛,我不信佛的,為什麼要學這個?」
畢妃縴輕瞥他一眼,淡淡道︰「因為你太浮躁,需要心靜。一個心靜的人,才能當一個好城主。還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