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悠然回答︰「不親自嘗試一下,怎麼知道有沒有有用呢?」
「可是……可是這根本對葉希的病無濟于事啊,我幫不了他!我真恨!為什麼我一點忙都幫不上呢?」
季悠然沉默,然後很嚴肅地說︰「听著,語清,你現在要做的,是先幫助你自己,只有讓你自己輕松了,才有更多的精力和信心去幫助葉希。明白了嗎?你說蹦極是場救贖,沒錯,先讓它救你,再經由你的力量去救葉希。」
謝語清怔怔地望著他,身心像被巨大的海浪沖擊著,隨著領悟和感動一起升起的,還有熱情。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是可以為葉希做些事情的……她要為葉希做點什麼,一定要為他做點什麼!
「現在,不許猶豫,去吧!」季悠然拍拍她的肩,把她往塔前帶。
繩索一系上腳,久違的感覺立刻回來了,她曾經無數次沉迷在這種失重和墮落的游戲里,等待繩索繃緊反彈將身體往回帶的那一刻。那一刻是她的天堂,才是她玩這項運動的真正目的!
準備就緒後,她閉起眼楮默數三聲,然後展開雙臂直直跳了下去。在墜落的過程里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她青澀單純的初戀,想起夕陽下葉希回眸時的笑臉,最後,想起慈愛的爸爸……
斑二的那個暑假,爸爸病倒了,送往醫院搶救時,被證實是胃癌晚期。醫生非常不滿地說︰「既然先前時候發現有上月復不適和食欲不振現象,就應該早點來治療,也不用拖到現在!」
爸爸好脾氣地含笑听著醫生的話,她淚眼朦嚨地望著躺在病床上的他,悔恨自己為什麼一直沒注意到他在迅速消瘦和變老。
這肯定是上天給她的懲罰!因為她是偷情的產物,充斥著齷齪和不潔,本不配受到那樣的寵愛和關心,所以現在老天要奪走他了,要讓她的世界徹底墮入黑暗。
從醫院回家後她躲進衣櫃,一如小時候很多次,媽媽打她,她總是默不作聲地忍著,直到打完後才躲起來哭泣。
陰暗和壓抑的空間讓她感到安全,但哭久了又會覺得害怕,仿佛天地間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這時總會有一只手掀起床罩,或是打開壁櫥,微笑著叫她︰「清清,找到你了,出來吧。」
隨著光亮一起映入眼楮的,還有爸爸慈祥溫和的臉。
是了,爸爸總是會來找她的,無論她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得到她……可是這一次呢,他來不了了,並且,有可能今後都來不了了!
一想到這點,她就害怕得不停哆嗦。櫃子里有很多衣服,空氣很悶,她的手無意識地模索著,模到一樣光滑冰涼的東西,將櫃門打開一線後細看,居然是瓶紅酒。
為什麼衣櫃里會有瓶紅酒?而且是被開封過的,這個念頭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紅酒折射出妖嬈的艷色,在光與陰的交界處看上去像是極至的誘惑,仿佛有個聲音在冥冥中對她說︰「喝喝看,喝喝看,喝醉了,你就不會這麼害怕了,你就可以忘掉這一切,喝吧……」
她拔出軟木塞,顫顫地將唇放上去舌忝舌忝,很甜,有點點苦,味道還不錯,于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喝到最後不醒人世。
等她再醒過來時,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家里沒有點燈,一個人都沒有。她覺得頭昏沉沉的,並未有書上所謂的宿醉醒後頭痛欲裂的感覺。跌跌撞撞地爬出去,發現衣服上濕了大片,沒喝完的紅酒全流掉了。
她望著一片狼藉的衣櫃,看著那些沾染上酒漬的衣服,如果換在以前,必定會害怕得連忙把衣服收拾出來去洗干淨,但這時,卻莫名地覺得過癮。糟蹋吧,就這樣糟蹋著,有什麼不可以?
不害怕了,她驚喜地發現自己不再畏懼很多事情,這就是酒精的力量嗎?酒,真的是樣好東西呢……
從那天起她開始不停地喝酒,喝到最後漸有酗酒的趨勢。媽媽發現後,自然是無比震怒,然而她越打她,她就越格格地笑,笑到後來,竟在媽媽臉上看到了害怕的神情。
瞧,原來媽媽也是會害怕的呢!真好看,她發現自己竟然喜歡看到那個樣子的母親,她想,也許她的心理已經開始不正常。
再去醫院看望爸爸時,爸爸招呼她在床邊坐下,凝望著她的臉說︰「你很憔悴。」
天天宿醉,晨昏顛倒,怎會不憔悴?
「媽媽說你學會了喝酒,告訴爸爸,為什麼?」
那麼溫柔的聲音,卻是最最致命的催淚劑,她的眼淚一下子掉出來,再也抑制不了。
「爸爸!」她一把抓住他骨瘦如柴般的手,哽咽著說,「爸爸,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什麼都听你的,爸爸,只要你好起來,我會很听話很孝順的……我好害怕,爸爸,我經常夢見自己被塞進了個大箱子里,箱子里很黑,一點光都沒有。我對自己說,不要怕,沒事的,爸爸會來救我的,可是可是可是啊……爸爸沒有來,一直一直都沒有來,無論我怎麼喊,你都沒有來……請你不要死,爸爸,請你不要死……」
她俯在床邊,哭得泣不成聲。
爸爸撫模著她的頭發,他對她的態度一如往常,她很想知道,爸爸究竟知不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兒?可這個問題,她不敢問,無論給她多大的勇氣,她都不敢問出來。
她听見爸爸說︰「爸爸不死,但是,你答應爸爸,別再喝酒了。」
「真的嗎?」她抬起頭,臉上全是眼淚。
爸爸很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眼淚,點頭說︰「嗯,真的。
我們來勾手指。」
「好,勾手指!」她是多麼激動地抱著希望與他勾那個手指,可是那個騙子,卻在當夜就病情惡化,停止了呼吸。
爸爸騙人,爸爸騙她……為什麼騙她?為什麼?
繩索落到最低點,開始反彈。謝語清覺得五髒肺腑全都擠在了一起,痛苦聚到最密集時,砰然爆發!
她大聲叫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爸爸已經走掉了,所以她不能再失去葉希,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他!絕不允許!
回到陸地上時,謝語清已完全恢復了平靜,她對季悠然釋懷一笑,季悠然則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怎麼樣?」
「像充電了一樣,感覺現在全身都是活力。」
「哈!」季悠然忍不住輕嘆,「可惜,我的眼楮高度近視,不適合這項運動,否則真想試試。」
「我覺得你不需要。這項運動是為有冒險精神,或是追求刺激,或是像我這樣用來釋放壓力的人而存在的。」
「你是在暗諷我沒有冒險精神。」
「不。」謝語清笑了,「我是在夸你能把情緒調整自如。古書上說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大概就是指你這樣的人吧。你如果活在古代,肯定是個雲淡風輕的隱土。」
「哈,我知道你損人很厲害,沒想到你夸獎人也很有一套。」季悠然做沉吟狀,托著下巴說,「嗯,這些贊美話很動听,你不妨多說一些。」
「是啊,真該多說說,否則你走了,即使想說,也沒機會了。」說到這里,謝語清的神色不由黯然起來。
季悠然的微笑僵了一秒鐘,然後上前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但他想她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無論身在何處,他的心一直是陪在她身旁的。
謝語清忽然抬眸,很認真地問︰「干爹,你這樣天天陪著我,鼓勵我,安慰我,可我還是一天到晚地自怨自憐,你會不會覺得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