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是媽媽跟葉叔叔生的。還有……」她的手指絞在一起,咬緊牙關說,「爸爸不是我的親爸爸。」
譚若悠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依舊是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身為外交官的她早已把不動聲色修煉得爐火純青。
最後還是謝語清先開口︰「媽媽……」
譚若悠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深吸口氣說︰「听著清清,我希望你能了解目前的情勢,我們家的地位,我的職業,以及我們和葉家的關系,都不允許將此事曝光,一旦曝露,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請到此為止,接下去的一切我會處理,你不需要再過問,就置身事外吧。」
‘媽媽不打算告訴葉希事實?」
「為什麼要告訴?王太太很疼他,他並不缺乏母愛和家庭溫暖,而且這個時候,告訴他這件事情等于是在他的傷口上灑鹽,不,不行,我絕對不冒這個險!而且,也不允許別人破壞,你听清楚了?」最後一句話已有了警告的味道,而謝語清听了卻只想發笑。
她也真的笑了,淒笑著說︰「媽媽以為我會去大吵大鬧,或是私下告密嗎?要真那樣,兩年前我就可以那麼做了,不需要等到現在。」
「所以我很高興,你還是有點頭腦的。」
「媽媽!」她忍不住惱火,「你為什麼要這樣跟我說話,我是你的女兒,我不是你的談判對手!你把利害關系算得那麼清楚你不覺得很無聊嗎?」
譚若悠的臉色頓變。
謝語清繼續冷笑,「都到這個地步了,你對我竟然沒有一絲愧疚,連一聲對不起都沒有,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錯了?你所犯下的過錯給我造成了怎樣的心理陰影你難道不知道嗎?你以
為我高三那年為什麼會變成那樣?你以為爸爸為什麼會抱著消極的態度接受治療最後因病去世?讓我告訴你,就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恨你!」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看著媽媽明顯受傷的表情,她忽然覺得自己解月兌了。像是把一直以來壓在心上的那塊岩石給狠狠撬掉了一樣,帶著一種肆意殘酷的暢快淋灕的快感,整個人頓時輕松了許多。
一直以來,她都那麼畏懼母親,母親在她看來無限威嚴無限高大,但此刻,她站在她面前,讓她清晰看見她的自私、她的偽善、她的種種缺點,往日形象轟然倒塌,也不過是個四十六歲的已經在慢慢變老的普通女人。
「請留一點做母親的尊嚴給自己,別讓我瞧不起你。」拋下這句話後,她轉身就走,再不肯多看一眼。
窗外吹進來的風忽然之間變大了,譚若悠怔怔地站在窗前,風吹亂了她的發髻,也吹亂了她的心。
第十章過往的傷痕歷歷
季悠然在拐角處靜靜地等待。
記憶中,他已經這樣等過謝語清很多次,時間于他而言分明緊缺,但當對象換成她時,等待便成了甘之如飴的一件事情。
還能這樣奢侈地揮霍著時間等她多少次?離別會不會改變他們現有的相處模式?這一段感情,走到這里,已經漸漸月兌離他所能掌控的軌道。有一點不安,有一點惘然,但更多的是擔憂。
譚若悠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她們談完了?趕往走廊盡頭一看,窗戶大開著,風呼呼地吹進來,謝語清不在那里。奇怪,她去哪了?
他不由得著急起來,四處尋找了一遍,最後像想起什麼似的,趕往安全通道,果然,光線黯淡的角落里,一人斜靠著牆坐在台階上。
是她!他暗嘆口氣,心里的石頭悄悄放下,然後走過去,什麼都沒說,坐在她身邊。
謝語清低垂著眼楮,整張臉都藏在陰影之中。這方空間靜謐得有點沉悶,雖然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她現在很哀傷,但是她不說,他也就不問。
不知過了多久,謝語清微微側了下腦袋,換了個坐姿。季悠然想了想,從兜里掏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不知道我還有沒有第二次獻殷勤的機會?」
謝語清抬眼,看見的是一塊手帕。過往的記憶立刻在腦海里重現,在Q大遇到高陽的那一天,坐在校園里的長椅上時,他也是用這種方式來安慰她。她忍不住扯動唇角笑笑,然後接過來,將眼中蘊含的淚水拭去。
「季大哥……」她有些艱難地開口,剛才在母親面前強撐的氣勢頓時退去,身心如被洗過一遍似的,無限疲軟,「為什麼我和媽媽的關系會弄成這個樣子?她讓我覺得好累,好辛苦。有時候忍不住會很不孝順地想︰如果我的生命里沒有這個人的話,是不是就輕松很多?」
「你給自己太多壓力了。」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覺得累,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
季悠然很溫柔地說︰「你太重視你媽媽,太想得到她的寵愛和關懷,你期望太高,所以得不到時,失落就越大……不過,這並不是你的錯。沒有孩子不渴望得到父母的關注的,只是我覺得,你已經成年,應該把目光看得更遙遠些,媽媽並不是你生命中的一切。」
謝語清喃喃重復︰「她不是我生命中的一切?」
「長大的鳥兒遲早要離開父母展翅高飛的,當你飛起來後,就會覺得媽媽已經不會讓你累了,因為你已經更堅強。」
謝語清的目光閃爍著,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說話。
季悠然忽然站起說︰「別在這坐著了,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呃,什麼地方?」
季悠然把她拉起來,眨眨眼楮笑著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第一次如此神秘兮兮,謝語清不自禁地跟著他走,心中悲傷的情緒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好奇。
季悠然帶她上了出租車,陽光在車窗上折射出層層光暈,她覺得自己有點頭暈眼花。
就在那時,幾瓣丁香花從半開著的窗口飄了進來,落到她手上。
「咦,今年的丁香花開得好早。」
季悠然仔細看了幾眼,高興地說︰「嗯,是五瓣丁香呢!」
「有什麼特別的嗎?」
「哈爾濱的市徽就是五瓣丁香,民間流傳著一個美麗的傳說——誰找到了五瓣丁香就找到了幸福和希望。」季悠然微微地笑,「這是個好兆頭,所以,你應該開心些。」
淺紫色的花瓣,淡淡的香味傳入鼻間,這麼美麗的小東西,似乎真的散發著聖潔的氣息。謝語清不禁祈禱︰「如果這個傳說是真的話,那麼,請讓葉希好起來,請救救他……只要他能好起來,只要能看見他幸福,我就什麼都不求了……」
季悠然心中一顫,泛起不甚唏噓的無力感。
當最重要的人陷入危機時,人們通常會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比如以自身的幸福換取對方的好轉,只要對方好轉,自己無論怎麼樣都可以。雖然明知這種想法是不對的,可是人類的情感之所以偉大,恰恰又是偉大在這里。看著這個樣子的謝語清,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勸慰。
不久,計程車便在廣場處停下,兩人走下車子,望著那座高聳于空的美式蹦極塔,謝語清驚道︰「蹦極?!」
「嗯啊,上次你來沒跳成,現在補上吧。」季悠然的笑容在陽光下顯得越發溫暖。這樣……這樣的善解人意,體貼入微。這種溫暖,細致得讓人心碎。
「好了,別多想,去放松一下吧。」
「有用嗎?」她茫然地問。這里這麼多排隊等候著的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興奮、有緊張、有畏縮、有躍躍欲試……只有她,茫然得幾乎不知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