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得這樣說話嗎?」旭琉冷冷打斷她,臉上的不悅之色漸起。
錢明珠故作驚訝地睜大眼楮道︰「臣妾知道自己多言了,但是提醒殿下乃是做臣妾應盡的義務……」話未說完,旭琉已欺近身前,一把扣住了她的下巴。
旭琉臉上的表情很復雜,看她的目光像看著一個被打破了的精美瓷器。他伸出手指,自她的雙眉上緩緩劃過,然後沿著臉部的輪廓回到下巴。「你就是以這張臉獲得世人的驚艷,被譽稱為大下第一美人的嗎?是世人太庸俗,還是我太苛求?難道他們都看不出你的臉上帶著一張面具?而這張面具已經逐漸與肌膚相連摘不掉了!」
錢明珠避開了他的視線。
旭琉松開手,深吸口氣道︰「父皇派我親自下江南徹查二百萬兩官銀神秘被盜之事,你願不願意與我同去?」
錢明珠整個人一顫,雙手緊緊揪住了被子。
旭琉的用意很明顯,一來可帶她散心,二來借此舉修好兩人的關系。若太子攜她一同下江南,那麼曾經所有關于她不受寵的流言都會不攻而破,這是一個機會,這個機會是她命運的轉折點,將會把現有的一切盡數顛覆!
然而,她卻听見自己用微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不了,太醫囑咐臣妾要好生靜養,而且此行殿下有重任在身,臣妾會拖累殿下……」
「夠了!」旭琉打斷她,目光冷冷,「看來你還沒意識到在我面前只能說真話,而不是用種種看似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搪塞敷衍。如果你學不會對我坦誠,我不會再踏足沐陽殿一步。」
兩旁的宮女嚇得「撲通」跪倒,旭琉怒沖沖地摔簾走了出去,風帶起帳幔上的流蘇,顫顫怯怯,像紛亂受傷的心。
一股郁氣自胸間沖上來,使她再也壓制不住她咳嗽出聲,宮女們連忙捧來金盂,幾口痰吐出去,隱隱可見血絲。
我竟成了個病美人。
錢明珠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身子軟軟向後靠倒,再也沒有一絲動彈的力氣。
終于如她所願,旭琉再也不踏足此地了。
心中,那頑皮少女瞪著眼楮看她,表情懊惱,「錢明珠,你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你知道嗎?這事干得不漂亮,不漂亮極了!你會後悔的!」
我不。我不後悔。
她閉上眼楮,將心中的影子強行抹去。
旭琉一去就是數月。
窗外的雪慢慢地消融,柳樹綻出新技,園內百花齊放。不知不覺,冬天就過去了,春天來到,帶著脈脈溫柔的氣息,將綠色還復人間。
錢明珠的病經過太醫的精心凋理,終于痊愈。她出手大方、待人溫和,在東宮很得人心,再加上聰慧沉穩、謙恭雅量,更贏得了謀臣學士們的尊敬。沐陽殿經常備下香茗美酒,邀請當今名士才子們相聚,暢談理想點評文章,形成一股良好的探討風氣。東宮逐漸成為京城學風最盛的地方,學子們皆以收到太子妃的邀請貼為榮。
京城最大的茶樓——天香閣內,說書先生口沫橫飛,異常賣力地說著隋唐記,然而台下卻沒人听他的,只因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一人手中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那是張紫近于白色的信箋,右下方印了朵紅色的梅花。此刻它被高高舉在一個公子哥打扮的人手中,那人一臉洋洋得意地說道︰「瞧見沒有?瞧見沒有?這就是東官太子妃的邀請卡!你們都沒見過吧?瞧瞧,多麼精致!」
周圍圍了好幾個人,人人都以艷羨的目光盯著他手中的信箋,一人咽了口口水道︰「齊少,听說太子妃長得傾國傾城,是個絕色美人,是不是真的?」
「去,沒見識的家伙,美人算什麼?這世界上美女還少嗎?太子妃那是才貌雙全,不但人漂亮,而且有見識、有品位,又溫柔,簡直是謫仙下凡!」
「她真有那麼好?那為什麼太子不喜歡她?听說她至今還是處子之身,太子連她的手指都沒踫過呢!」
鮑子哥臉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咳嗽一聲道︰「這個嘛……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欣賞那樣一朵名花的,太子他……嘿嘿,太子的清心寡欲是出了名的。」
「听說太子不喜歡女人,莫非他喜歡男人?」
「可也沒听說他和哪個男人過從甚密啊,我看八成是兩邊都不行……」
「噓,噤聲,說這話可是要殺頭的。」
「不管怎麼說,太子妃也蠻可憐的,嫁了那麼一個丈夫,一生都算是毀啦!」
那公子哥嘆了口氣,低聲道︰「唉,美人卷珠簾,深坐蹙娥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太子妃雖然表面上不說,但那份郁郁寡歡的樣子,著實讓人看了心酸啊……」
眾人紛紛跟著嘆氣,座內卻有一人突然冷笑道︰「得了吧,大家別被這家伙騙了,就憑他那點墨水也配當太子妃的席上佳賓?八成是偷了他哥的帖出來炫耀!」
鮑子哥頓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眾人一听起疑,紛紛嚷著要看他手中的信箋上究竟寫著誰的名字,他招架不住,狼狽而逃。
茶樓里起了一片笑聲。
笑聲中,二樓靠窗雅座上的客人輕輕皺起了眉。
坐在他對面的藍袍男子察言觀色,淡淡笑道︰「看來我半路邀你來此一聚,實在是明智之舉,否則怎能听到這麼精彩的對話?」
客人的眉頭皺得更深。
「錢家的姑娘都很了不得啊。錢明珠主掌東宮,成功收買了天下文人的心,如此一來,若是誰想廢掉她太子妃的地位,學子們第一個不答應。還有她的妹妹錢萃玉,說起這位二小姐,更是這個月京城里最熱門的人物,她跟著一個無名小卒私奔了,氣得錢老夫人立刻將她從族譜里除名。」
「有這回事?」
「所以我說錢家的姑娘了不得。」藍袍男子輕搖折扇款款而笑,「怎麼樣,有沒有想好該如何回去面對你那位了不得的妻子?」
客人沉默片刻,道︰「我要先進宮見過父皇。」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旭琉。
藍袍男子「哈」地笑了一聲,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現在的問題不是我在逃避她,而是她在逃避我。」
藍袍男子挑了挑眉,「怎麼說?」
「此趟江南之行,我本想帶她同去的,是她不肯」
藍袍男子露出驚訝之色道︰「奇了。我本以為她在東宮宴請文人,一是為了收買人心,二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但她竟然連江南之行都拒絕,這個女人究竟在想什麼?」
旭琉苦笑,「有關宴請文人之事她征求過我的同意,她給我的理由是——」說到此處,停了下來,眸中哀色頓現。
「是什麼?」藍袍男子追問。
★——因為我很寂寞,殿下。
——我想找人陪我聊聊天,下下棋,只是那樣。而宮女們,跟不上我的思維。★
旭琉在腦中回憶那天錢明珠對他說的理由,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將原話記得那般清晰,一字不差。
「十二皇叔,我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藍袍男子笑了一笑,「說。」
「當初你愛上容妃時,是怎樣一種感覺?」
藍袍男子一怔,眼神頓時迷離了起來。
與此同時的東宮花園內,錢明珠正在宮女的陪同下興高采烈地放風箏。
「哇,好高啊!太子妃好厲害!太子妃的風箏放得最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