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十里紅妝(又名《鳳凰台》)
★人道東風誤,照我此夜淒涼。
將等閑漠然顧,隱忍試紅妝。
惟恐情多惑人老,自悔慎思量。
最凝忙鳳凰台,鸞歸沉水香。★
第一章
「鐺——」
遠遠自皇家寺院處傳來的鐘聲,令暖閣內的眾多佳麗更加不安。
此時正值寒冬,窗外白雪紛飛,酷冷異常。暖閣內雖是掛了重重皮簾,卻依舊擋不住那逼人寒氣,佳麗們被凍得嘴唇發青臉色煞白。
沒有辦法,今天乃是當今皇上為太子旭琉選妃的大日子,眾佳麗為了博得青睞,都穿了錦衣華服、低開的胸口、寬大的長袖、細致精美的綾羅綢緞,將美麗妖嬈的身段展露給人看的同時,亦給了寒流肆虐的好機會。
「阿嚏!」席上一個紅衣少女忙用袖子遮住了臉,眉毛一挑轉向身後的侍婢,罵道︰「要死啦!還不快遞帕子過來?」侍婢委屈地壓低眼楮,將錦帕遞上。真是的,出門時已經提醒過小姐要多穿衣服,可她偏不听,非要穿這套紗衣出來炫,這下著了涼,又拿下人們出氣。
旁邊一個寶藍長裙的女子搖了搖扇子,像是自言自語,但聲音不高不低,讓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見︰「選妃又不是選美,縱使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該露的地方通通露出來,只怕還沒等選上,就先凍死了。」
紅衣少女一听,立刻反擊道︰「起碼某些人還是有能露的資本,不像某人,蒲柳之姿也敢登大雅之堂,真是好笑!」藍裙女子頓時臉色一變。她是太子太傅左司空的女兒,名未凝,以才學聞名京都,因此這次太子選妃也得以入圍,然而比起眾多佳麗,容貌終歸遜了一籌,紅衣少女楊思青一語正中她的死穴,怎不令她惱怒?
左未凝冷冷一笑,道︰「若說有能露的資本,誰能比得上花街柳巷的那些姑娘們,楊小姐,你說是也不是?」
楊思青見她把自己比做妓女,再也按捺不住,當下拍案而起,怒道︰「姓左的,你把話說清楚!」
佳麗們見吵起來了,連忙上前勸阻,一時間場面紛亂,難以控制。
正在這時,大門處的皮簾掀起,太監尖細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傳了進來︰「皇上有請兵部尚書白誠簡之女白雲秀晉見——」
室內頓時靜了下來,一個綠衣女子自座位上顫顫地站起,隨那太監走了出去。她是眾多佳麗中被召去相見的第一人,楊左二姝見甄選正式開始,緊張之情取代了原先的憤怒,再也沒有心情爭吵,各自坐回到位子上。
挨著楊思青坐的是個粉衣少女,細長的眉眼削尖的下巴,一副剔透玲瓏的模樣,姓王名芷嫣,與楊思青是遠房親戚,又是閨中密友,剛才吵架時不見她勸架,此時卻湊過身壓低了聲音對楊思青道︰「小青,你真是犯糊涂了,跟左未凝有什麼好吵的,她壓根不是你的對手。」
楊思青皺眉,「這話怎說?」
王芷嫣朝某個方向瞥了一眼,低聲道︰「瞧見沒有?那位可是這次選妃中最強的勁敵,有跟左未凝吵架那功夫,還不如多花些心思琢磨怎麼把她比下去吧!」
她所看的方向乃是整個暖閣里最偏僻的角落,角落處放了個楊木雕架,架上一盆吊蘭不畏嚴寒,開放得好生燦爛。而那架子下邊坐著一個女子,手中捧著卷書,正低頭看得津津有味,對周遭的一切渾然不覺。
在場所有人里,屬那女子衣服穿得最多,里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嚴實實,領口翻出一圈白狐毛皮,襯得一張小臉瑩瑩如玉。在場所有人里,也屬她最是漂亮,雖是那麼文靜地坐在那里,卻自有種慵懶風情,渾身揚著貴氣。
楊思青看了那女子一眼,扁了扁嘴道︰「她就是那個有著什麼天下第一美人之稱的錢明珠?就算她真的很美,那又怎樣?她只是個商賈之女,出身卑賤,太子妃怎麼也輪不到她當!」
「這可難說得很,錢家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你知道這次她的參薦人是誰嗎?」
「誰?」
「風丞相。」
楊思青一驚,「難道他們錢家連丞相都買通了不成?」
「否則她一個商賈之女,憑什麼能夠入圍?據說這宮里宮外上上下下,都收了他們錢家的銀子,人人為她說盡好話,你等著看吧。」
「豈有此理,卑鄙!無恥!」這句話太大聲,引得在座許多人紛紛轉頭來望——這位以嬌縱跋扈聞名京都的楊家大小姐又怎麼了?
只見她突然站起來,「 」地走到錢明珠面前,一把奪過她的書道︰「這個時候還看書,裝正經,還是假道學?」錢明珠抬起頭,明眸流轉間玉般溫潤,倒讓楊思青看得呆了一呆。一呆過後更是懊惱,此女容貌愈是秀美,于她而言愈是禍害。
楊思青往手里的書掃了一眼,臉頓時紅了,忙不迭地將書一扔,「你、你、你……你竟然看《鳳凰台》!」
此言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鳳凰台》是風靡一時的通俗小說,描寫男歡女愛,言詞露骨,思想離經叛道,因此雖受大眾歡迎,但被上流階級視為婬書,嚴禁家人閱讀。不想這位錢大小姐竟敢公然把它帶入皇宮,且在大庭廣眾之下賞讀,實在是……
一時間,各種表情紛紛綻現,倒是精彩得很。
錢明珠微微一笑,也不辯解,自地上拾回那本書繼續翻看,將眾人探究的目光和楊思青直白的盯視都拋在一邊。
這樣的忽視,比左未凝冷冷的諷刺還令人難堪。楊思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惱到了極點。她再度奪過那本書,挑釁道︰「本小姐在跟你說話,你是聾子听不見嗎?」
錢明珠盈盈站起,目光從在場所有人臉上淺淺掠過,眾人臉上表情各異,但都擺著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無一人出來相幫。
于是她又是一笑,態度溫婉,「楊姑娘想說什麼?」
楊思青哼了一聲,抬高了下巴道︰「你知不知道《鳳凰台》是本什麼書?」
「此書文筆雋秀,見解獨特,人物形象生動豐滿,是部好書。」
「呸!什麼好書,這是部婬書!」楊思青將書狠狠往牆上一擲,書反彈回來,踫倒了架上吊蘭,只听「 啷」聲響,花盆掉下來砸個粉碎。
偏她還不肯罷休,猶自說個不停︰「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竟然敢把這種書帶到這來,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看這種婬書,知不知道什麼叫羞恥?若此事傳出去,你自己丟臉也就罷了,還連累了我們這些跟你同時入選的人!」
暖閣西首的牆上雕著一副百鳥朝鳳圖,鳳凰的眼珠乃是以兩整塊黑水晶雕成,而這堵牆的另一邊,是間雖然小卻布置華美的密室。此時密室內兩個少年正隔著水晶將閣內發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藍袍少年搖了搖頭,嘆道︰「母後太寵思青了,把她慣得這樣囂張,半點教養都沒有。」
緋袍少年勾勾唇,笑容里帶了三分邪氣,一雙眼楮烏黑剔透,比女子還要美麗,「這不正合了三哥的喜好?他老說女人都是一個樣子,溫順謙恭沒有情趣,要是他娶了楊表妹,準能體會到什麼叫做與眾不同。」
藍袍少年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老實說,那本《鳳凰台》是不是你放在那的?沒想到還真有人敢看。我看真正與眾不同的,是那位紫衣美女。」
緋袍少年眼中閃過一抹復雜之色,模著下巴色迷迷地說道︰「她倒真是個美女……她叫錢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