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媽媽把誤會講清,就會給你一個真正的爸爸,他一直是惟一能擔上這個稱呼的人。」
他點頭,小小的手臂摟住媽媽。
今天他要陪媽媽哭,哪怕是一整夜,因為以後不會再有這個機會,那個人——他的爸爸,會永遠給媽媽快樂和幸福。
區懷諶看著面前坐立不安,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來回走動的大哥,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其實這樣的畫面很難得,他應該大笑才不算虧本,不過為將來著想他實在不敢。
「大哥,拜托,你要打電話就打電話,要出去就出去,或者你有什麼問題想問就趕快問,不要繼續在我辦公室里走來走去轉圈了好不好?」在大哥第七次模向桌上的電話時,他終于忍不住抗議出聲,這其中還不包括他模向自己手機的次數。
區懷謹像被燙到一樣收回手,狠狠瞪了弟弟一眼,極緩極慢地向面前的皮椅上落座,剛剛沾到幾秒,立刻躥起來重新磨鞋底。
事實上他整夜都處在這種坐臥不寧的狀態,整夜未眠,無論睜眼閉眼滿目滿腦都是她。想打電話,又生她的氣;不打電話,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可是偏偏不願先開口詢問。再等一下就好,再等一下開周一例行晨會,她一定會出現,看到她的狀況他再決定怎麼做。
或許他可以先去她辦公室看看?猛然將走到門口的腳步轉回來。
不然打個電話?他觸電似的抽回模向西裝內袋的手。
要不讓弟弟去探一下口風……
不會吧,又用這種掙扎的眼神看他!區懷諶受不了地大喊道︰「不用再想了!我告訴你她今天不會來了!」
「為什麼?」他從幾米外狂沖過來,快得讓那個大喊的人愣了好久。
「因為……因為……她請假了。」區懷諶結巴幾下,語言功能馬上恢復,「她早上打電話說今天不來了。」
「她為什麼不跟我請假?」
那你問她!區懷諶有苦難言地向上瞄著天花板,費了很大力氣才控制住不去捂耳朵,呵,真是振聾發聵呀!
「她去哪兒了?還是在家里?病了?有什麼事要去做?有誰和她在一起嗎?她有沒有說幾點回來……」一連串轟鳴接連而至。
竟然有這麼多問題要問?果然是萬事考慮縝密!但他不想失聰,也不想提前重听,揮了揮手,成功讓那個雷神閉嘴。
「今天是她母親的祭辰,她帶孩子去山上掃墓了,我以為你應該知道呢!」
「該死的……」區懷謹猛捶一下桌子,一長串的咒罵流暢滾出。
她前些天提過最近是母親祭辰,他也說要陪她去,可是竟然在這個時候和她慪氣,真是……
區懷諶目瞪口呆地盯著大哥,從不知道面前向來嚴謹冷靜的人私底下藏有這麼豐富精彩的詞匯儲備……
「我問你誰和她去的?什麼時候回來?那個地方在哪兒?你給我發什麼呆,快說!」咒罵完畢,他拎著弟弟衣領用力搖醒,考慮要不要給他一拳讓他回神。
「呃,她……」記憶重新鏈接,剛才那段自動刪除,「她開車去的,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眼前人「嗖」一下飄到距他最遠的角落,掌中的手機已經貼到耳邊,以一種惡狠狠又帶著某種恐懼的眼神射向他。
開車、帶孩子、墓地,這些場景自動在區懷謹腦中換成荒郊野外、孤身女人帶小孩、開百萬跑車,再加上她本來就很糟的駕駛技術!電話中的長音像在他心上狠狠系了一根弦一樣,怕等、怕斷,更怕變成永無音訊的短音……
倏然接通,弦松,對面的無聲猶如天賴,卻在意識回轉的下一秒不知如何啟口,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或是打招呼、或者繼續沉寂?只覺得心里堵的那塊結一下涌到了喉頭,哽住,難言。
彼端遲疑一會兒之後先開口,聲音平淡無溫︰「你過來吧。」
好,他當然要過去,卻沒應出聲。
「在東郊墓園。」
「縈兒……」緩緩吐出的兩個字猶如扯動他的心,將掩在氣怒下的痛楚都掀了出來,心痛,只緣于想見她,「等我。」
又靜了一會兒,常夢縈輕道︰「我等你,讓司機送你來……別擔心。」最後三個字帶著一絲猶豫,帶著掙扎。
幣斷電話,區懷謹整顏看向弟弟,眼神恢復沉靜,「會議你主持吧,今天有什麼事盡量幫忙處理,我可能不回來了。」
呃?大哥什麼時候用這種口氣交代過工作?還有……還有剛才……他在做夢,還是看電影?區懷諶眨了眨眼看向大哥,直到見他走向門口——
「你等一下!我還有一句話!我要說……」走了,來不及了!哎,那就算了。
沒說的那句話是——夢縈不是一個人帶孩子去的,可以不用著急。
他剛才忘了。
東郊墓園,並沒有想象中的荒山野嶺畫面,松柏遍植,建築環繞,倒有點像平常的公園。
區懷謹發瘋一樣催促司機趕到,終于在抵達時意識到她不是一個人來的,林興睿等在停車場,任可欣站在路口,他們應該是陪夢縈一同來之後又到外面等他。這樣最好,他承受不起她有任何損傷。
轉入一片柏樹林,掛念的人就在不遠處,她靠著其中一棵柏樹坐在地上,微閉著眼,周身彌漫著淡淡傷感和孤寂氣息。很奇怪的,看到她的一刻那種氣怒矛盾的感覺都不見了,好像在瞬間中和化成一縷哀思,只是想看她,貼近她。
察覺他走近,常夢縈抬起頭,向他露出極淡的笑。
他同樣淡笑,蹲到她身前。看到她過度紅腫的眼楮,心里不自禁地擰痛,伸手輕撫向她的臉。
「哭了?」他輕蹭她臉頰問著,眼中閃著自責。
她點頭,知道他是指昨晚。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坐在她身側小心摟她入懷,全身涌上一股愧疚之意。無論因為什麼,害她傷心就已經是他的錯了。
「我誤會你了是不是?」不自覺疑問的話從他口中說出。
她再次點頭,埋進他懷里。
不想再說什麼,他不想說,她也不想,只是想偎在他懷里,一直偎著。不願見他難過,尤其那難過還是由她而生。
區懷謹輕抱著她,靠在樹上,慢慢撫著她的長發。為什麼會這樣?他一直想疼她寵她一世的,卻偏偏冤枉了她。
將昨天所有的心情回想,煩悶,失落,懊惱。煩悶她的朋友將她悉心守護;失落于她因恐懼而不願結婚;懊惱曾經錯過擁有她的機會……一切的怨結最終竟發泄在她身上,一言不和就對她惡語相向,他終究沒有自己以為般重視她。能守護她的喜樂,為她扛起一切,卻忍受不了她不需要自己,哪怕是一句話。當年他何嘗不是犯下同樣的錯誤,如果他先一步抓住她,又怎會讓兩人同樣孤苦八年?她年輕,心中有陰影,他卻主動放棄,所有的一切——全錯在他!
餅去,現在,只錯在他不夠在乎她!
「縈兒,我愛你。」他輕輕念著,聲音輕顫,手也微微顫著,一直以來他盼著能有說出這句話的一刻,卻是在傷她之後。
常夢縈深埋在他懷中,仍不願抬頭,淚水漸漸灑落在他身上。愛她,卻融著他的傷痛、無力,她自以為動心已是回報,他卻愛她至深。從頭到尾,她都在欠著他。
「我對你動心了,就在你離開之後發現的,真的。」她悶聲說著,能說的也僅限于此。
他輕輕抬起她的臉,在她眼中找著為他牽系的情緒,他找到了!「真的嗎?」仍是問著,對著那片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