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敢進紅園搜查,她留蕭離待了一夜,在第二天黃昏時親自送他離開。
仿佛那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在她心中,甚至不覺得有任何對不起風向晚的地方。然而,就因為那件事,從此她和蕭離之間似乎有了些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兩人都保留著這個秘密不對任何人提及,彼此心照不宣。
若非那一次縱容和相救,她後來還能不能那麼地靠近蕭離?葉重重在十年後再思考這個問題,卻依舊無法肯定答案。
蕭離的心一直飄忽如風,從來沒有一個女子進入他的眼簾,即使聰慧矜貴秀麗如她——然而她一直被默許留在他的身邊,享受著其他女子無法得到的禮遇和寵愛。
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
非凡公子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小姐,你今天出去嗎?」這次卻是輪到碧落催她。
葉重重自恍惚中清醒過來,抬頭看去,那只鸚鵡居然睡著了。她在心里暗嘆一聲,終于決定放棄,事實也是,那只鸚鵡除了那句話外,再沒說其他。
「嗯。」她輕點一下頭,從碧落手里接過了白孤披風。
「小姐,你還是把傘帶上吧,這天看來也不太對勁呢,也許晚上會下雨。」
「不用了,如果下雨時我還沒回來,你來接我。」葉重重披好披風推門走了出去。
天色越發昏沉,依舊是那條越行越窄的道路,與昨天不同的是,今日路上還有幾個行人,只是大多行色匆匆。原來這個世界能享受悠閑的也畢竟是少數人,試問又有幾家女兒可以如她這般任性,想不嫁就不嫁,一直拖到二十六歲還虛擲韶華呢?
又或者,如果她不是這個出身,這般心高,是否也就和平常的姑娘們一樣,早早地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相夫教子,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
一對老年夫妻從她身邊經過,男人扶著女人的手,神情間無法描述的體貼。葉重重默默地看著,眼角忽然有點濕潤。
風很大,看樣子晚上真的會下雨。
葉重重終于走到邊緣賭坊,掀簾走了進去。賭仿里依舊喧囂,但是卻不見他的影子。
她怔了一下,就見賭場的伙計擠過來道︰「那家伙醉得一塌糊涂,正在後面的柴房里呼呼大睡呢,小姐你來得好,這是他今天欠下的酒錢加賭本。」
葉重重看見賬冊上酒錢欄里寫的是「五十七兩八錢」,不由輕皺了下眉,「他今天喝了那麼多?」
「是,不知道受什麼刺激了,發了瘋似的喝酒,還拉著身邊的人陪他一塊喝,這不,後面柴房里可醉倒了三個。」
受刺激?葉重重的心「格 」了一下——難道是因為她?難道他知道了非凡公子向她求親的事?
罷那麼一想,又自行否決了。不,不可能,這件事還沒傳出山莊,而秀人坊又是個江湖消息如此閉塞的地方,再加上他現在這副事事漠不關心的樣子,怎麼會知道?
其實種種理由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絕對不會因為她而失態。
一個伙計從後門進來道︰「好了好了,那家伙醒了!」剛說完,「他」就搖搖晃晃地出現在門後,一臉宿醉未醒的模樣,經過門檻時還「砰」的摔了一跤。周圍的伙計哈哈大笑,他卻跟沒事人似的爬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地走。
葉重重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或是因為醉了並不清醒的緣故,推她推得很大力,全不給面子。然後那些伙計看見了,繼續哈哈大笑。
葉重重的目光中羞憤之色一閃而過,仍被擔憂佔了上風,跟著他走出賭坊。
就那麼一刻功夫,外面的天已黑透,路邊各家的燈光有明有暗,照的道路也一段陰一段亮。
閉個彎,遠遠可見那間破舊的茅屋,街上站著幾個打扮得濃妝艷抹的女子,葉重重知道,她們是秀人坊里的妓女,而且大多容色平庸或芳華已逝,因此也最便宜。
對這些妓女們,她並不輕視,但也從來不會多留意。
誰知道他走過那些妓女身邊時,忽然一把摟住其中穿的最艷的那個,醉醺醺地道︰「是不是一個晚上十兩銀子啊?」
那妓女眼楮一亮,喜道︰「十兩銀子?成交!」
「好,那跟我走吧!」他竟一把抱起那個妓女往茅屋走去。
葉重重的臉刷地變白。
依舊是踢開門進去的,門板搖搖晃晃,看樣子又要掉下來了。那女子吃吃地笑︰「喂,你不關門的嗎?」
「那道門,關與不關,有什麼兩樣?」他的口齒更加不清。
「可是外面有個姑娘在看呢!」女子說著從他懷里跳下來想來關門,卻被他抓住抱了回去,「管她,愛看就看個夠好了!來吧……」
立刻傳來那女子的尖叫聲和嬌笑聲,房間里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撞到了,發出很響的滾動聲。葉重重看著那扇半掩的門,忽然覺得視線一片模糊。
風很冷,臉上有涼涼的東西一直流到唇角,伸出舌頭一舌忝,淡而無味。抬起頭,淅淅瀝瀝的水珠逐漸地連綿起來,原來真的下雨了。
居然是雨,不是淚。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流不出眼淚,只是視線還是模糊不清,只看得見那扇門在風中吱吱呀呀地被吹開,又合上,合上了,又吹開,周而復始。
當雨水慢慢地濡濕長發,並在白狐毛上凝聚成水珠沿著縫隙流進脖子里時,門正式地被打開,那個女子邊扣扣子邊裊裊地走了出來,走到她面前時伸出了手,「他說讓我管你要錢。」
葉重重不知是什麼心情,她只是木然地從懷中取出錠銀子,那女子連忙抓過用牙齒咬了咬,眼楮晶晶發亮,「謝啦!」說著一邊嬌笑著一邊扭著腰肢走了。
葉重重靜靜地站在雨中,好一會兒,屋里傳出一陣鼾聲,她的唇角動了幾下,又復平靜。轉身,慢慢地離開。
罷走出秀人坊,就看見碧落撐著傘站在一輛馬車外仰首張望,見到她頓時跑了過來,驚叫道︰「天啊!小姐,你怎麼淋成這個樣子了!都怪我不好,早知道我該進去接你的,可是你知道,這個地方太復雜了,我都不太敢進去……幸好我明智,叫王叔趕了車子過來。小姐你快上車,把濕衣服換了吧……」
葉重重上車,換衣,沉默地不發一言。碧落見小姐臉色有異,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麼一句怯生生的話突然招出了葉重重的眼淚,剛才在淒冷寒雨中都一直沒掉的眼淚,卻在溫暖如春的車廂里催發了出來。
碧落嚇了一跳,連忙掏手帕,「小姐,你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了,你怎麼哭了?」
她只是流淚,什麼都不說。
馬車到了笑客山莊,碧落慌忙跳下車叫道︰「田嫂!田嫂!小姐她——」
田嫂聞聲迎了出來,「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小姐她怎麼了?」
「小姐她——」碧落剛說了一半,葉重重也從車中走了出來,她一把按住碧落的肩膀,然後轉過頭對田嫂,一字字地說道︰「告訴爹爹,非凡公子的婚事,我答應了。」
「啊?」田嫂又驚又喜,頓時給怔在了那里。碧落張大了嘴巴看看她又看看小姐,更是驚詫到了極點。
葉重重深吸口氣,平靜地重復了一遍︰「我說——非凡公子的婚事,我答應了。」
第三章
笑客山莊葉大小姐和非凡公子的婚事在七天內傳遍了整個江湖。
一時間,街頭巷尾,處處可聞對此事的閑談。眾人的反應五花八門,羨慕祝福嫉妒眼紅者皆而有之,據說更有好多女子哭得稀里嘩啦、尋死覓活的。當碧落把這些小道消息告訴葉重重時,她只是笑,很淡漠地笑,仿佛一切事情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