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呢?」瓊花娘子沒了主意。
「我不嫁。」秦若煙干脆地回答,「我誰都不嫁!這次的選婿之事,就取消吧!」
「不行!」瓊花娘子一口反對。
「為什麼?娘你真的要逼我嗎?」
「我……」瓊花娘子長嘆一聲,疲憊地在椅上坐下,低聲道︰「我件事我本不想告訴你的,可是現在是非說不可了,而且大概也拖不了多少日子了……若煙,娘大限快到了……」
秦若煙一驚,急聲道︰「娘你在說什麼?怎麼可能!你看起來很好啊,怎麼可能!」
瓊花娘子淡淡一笑,道︰「我一直瞞著你,怕你擔心,但是我的病已經入侵到五髒六腑內,治不好了,大概還有半個多月可活,所以我才那麼急著給你找婆家,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果能讓你嫁給一個可靠的丈夫,我也就可以沒有牽掛了……」
「那我就更不要嫁了,我要陪在娘身邊!」秦若煙堅持,目光中已隱隱有淚光。
「你這個傻孩子……」瓊花娘子嘆息著,卻沒有其他辦法——這個女兒自小極有主見,固執得要命,認準的事就絕不更改!自己雖然是她的母親,卻也半絲勉強不了她。
「娘,把依君草給沈諾吧。」靠在瓊花娘子懷中,秦若煙忽然說了這麼句話。
瓊花娘子沉默了半晌,為難道︰「你知道秦家的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畢竟是一條性命,總比那什麼草的珍貴吧?那草不就是用來治病的麼?現在有病需要它來治,為什麼還要猶豫呢?爹一生行俠仗義,我想如果他還在,也會同意的。」
瓊花娘子注視著女兒,溫和地笑了起來,「若煙,你這樣娘很高興。」
「什麼?」秦若煙不明所以。
「你知道麼?為娘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三樣︰一是一生富貴,受盡尊崇;二是終于嫁給了我最愛的男人;第三就是得了你這麼個好女兒。那程家姑娘也算是你的情敵,你不但不嫉恨她,還勸說我拿藥給她治病,你的胸襟寬廣得很哪,娘很為你感到驕傲。」
秦若煙淒楚地勾動唇角笑,幽幽道︰「也許那只不過因為我喜歡幸福,我已經得不到了,看見別人有,那也是好的……」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清柔婉麗的已似不在人間。小樓外忽然有簫聲傳來,嗚嗚咽咽,說不出的淒涼。秦若煙聆听著那簫聲,忽然想起了去年夏季在「寶祥齋」初度遇見吹簫公子時的情景。
那天她看中了那把犀角折扇,掌櫃卻告訴她那把扇子已經被人訂下來了,她一回眸間就看見了那個穿著水藍色長袍的優雅男子,他的腰上系著一管碧翠碧翠的洞簫。
掌櫃對她說那位就是吹簫公子,自己沖他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心里卻將這個傳奇的名字默念了好幾次。吹簫公子听說她也喜歡那把折扇,就道︰「劍贈壯士,粉贈美人。君子不奪人所好,姑娘既然喜歡,在下就讓給姑娘好了。」自己買下了那把扇子,心中卻有了主意。
三天後,一個錦盒送到了吹簫公子的手中,盒內裝著的就是那把扇子,另附的小箋上寫著,「願以君子所愛之物,換女子所賞之音,可得否?」
不出意料之外的,第四天,杏子林中,吹簫公子應邀而來,為自己一個人單獨吹了一首曲子,他的簫聲,果然妙絕人寰。
自此相思縈繞,無法自拔。這次母親選婿挑中了他,听聞他要來時,一顆芳心就一直在緊張不安和充滿期盼中度過,本以為那次相遇,必定也給他極深的印象,本以為他應該是為自己而來,卻不料一切的一切僅僅只是少女天真的夢想!
斷扇就藏在袖中,取出來合並上,展開來看,原先的扇面上其實已經多了四個字——「幸勿相忘。」
那是自己後來請人雕刻上去的,因而也延誤了三天才送到他手中。可是,很顯然的,他根本就沒有在意……
秦若煙看著扇上的字,喃喃道︰「幸勿相忘……幸勿相忘……若煙啊若煙,你記得他,可他卻忘了你啊……「
小樓上的風,很涼。
「你知道的,如果可以給你,早在你寫那封信來時,我就已經把依君草給你了。但是這是秦門的規矩,即使是我,也不能更改。諾兒,你在強人所難啊……」小樓上,瓊花娘子面對著站在她面前的沈諾憂愁地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很為難夫人,但是現在的情況與之前並不相同。那時候來求藥,只是想根治輕衣的病,但現在,卻是救命!夫人,沈諾求您破例,恩賜此藥救我徒兒一命,您的恩德沈諾這一輩子都不敢有忘!沈諾說著,忽然跪了下去。
瓊花娘子大驚,連忙去扶道︰「諾兒,你……你……你這是何必?我……」
沈諾抬起頭,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悲涼,「夫人,如果輕衣死了,沈諾此生就再無意義矣——」
瓊花娘子又是一驚,急聲道︰「諾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程姑娘她是……」
「她是我的徒兒,我知道。」沈諾答得很快。
瓊花娘子道︰「我既知她是你的徒兒,又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沒有覺得不正常,如果夫人失去了若煙,是否也會覺得此生無聊?我的生命里一共只出現過兩個女子,一個是我的母親,在我七歲那年去世了,另一個就是輕衣。她還很年輕,還有很長一生可以走下去,她的生命不該在這個時候就終止!」
瓊花娘子輕搖了搖頭道︰「諾兒,我曾經以為自欺欺人這種方式永遠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沈諾呆住了,目光露出了幾絲痛苦之色。
瓊花娘子長長一嘆,道︰「自古多情空余恨……諾兒,世俗多挑剔目光,我不希望看見我最欣賞的孩子因為這件事而身敗名裂!」
沈諾木然了半晌,慢慢地站了起來,一字一字地道︰「這不是可以用來拒絕的理由。」
瓊花娘子一驚,便看見沈諾轉身向門口走去,看樣子是不再懇求了,當下追了過去攔在他面前,急道︰「諾兒,我不是在拒絕你,難道你連長輩對此事的一點看法和意見都听不進去麼?」
沈諾輕輕搖頭,道︰「其他事上,我一定會尊重夫人的意見,但惟獨些事……夫人就讓我自己來決定罷。如果夫人沒有別的事,沈諾想告退了,輕衣危在旦夕,我要去陪著她。」說完拜了一拜,便離去了。
瓊花娘子愣愣地立在原地,滿臉驚恐,不可思議地望著沈諾的背影,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卿姐,有沒有辦法,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是該支持他成全他,還是該反對到底?估計他也不會听我的。」說罷不禁苦笑,把臉轉向了一旁的牆壁,壁上掛著一把寶劍,鞘上刻有二字——「問天」。
「問天啊問天,如果當年我也顧慮世俗禮教,不肯放棄貞節牌坊,不肯表明真心的話,我們是不是就那樣的錯過了一輩子?」看著牆壁上的寶劍,瓊花娘子想起了那個讓自己傾心了一輩子的男子,仿佛可見滿天黃沙中,緯簾掀起的那一刻,那個男子明亮卻又溫潤的目光是如何穿過千軍萬馬投注在自己的臉上,而自己當時,卻是一身的素縞……
瓊花娘子忽然轉身,叫道︰「盈兒,陪我到祭祖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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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到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