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宇傾沉思著,眼楮忽地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說︰「好的,你等一會。」便走了出去。
姒兒在床上躺了一會,覺得有點無聊,便起床下地,身體還是很虛弱,踉踉蹌蹌地走到洗手間,明亮的大鏡子里反射出自己的模樣,脖子處一片淤紅,襯在白皙的皮膚上像是爬了只丑陋的紅蜘蛛。
懊死!這些紅腫大概得過好些天才能消退了!姒兒嘀咕了一聲,想起剛才花室里的一幕,不寒而栗。如果不是駱宇傾他們闖進來的話,陶 真的會自動松手嗎?那一刻時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怕,像個要噬人的怪獸!
姒兒這樣想著,不經意地朝鏡子看去,突然地就看見了陶 ,和那雙黝黑深沉的沒有表情的眼楮。她被嚇到,驀然轉身,背抵住了漱洗台,緊張地盯著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的陶 ,滿臉的戒備之色。
誰知陶 卻什麼都沒干,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轉身說道︰「你可以吃東西了。」說著便走了出去。
姒兒滿月復狐疑地跟著走出去,外間沙發的小幾前就擺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八寶粥,人還未走近,甜香已經飄了過來。
「好香啊!」姒兒連忙嘗了一口,驚喜出聲,「GOOD!味道好極了!和我媽媽做的有得比呢!」吃了幾口又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一抬頭,只見陶 手插褲兜一派悠閑地靠在牆上正看著她吃粥。
姒兒挑起了眉毛︰「你很喜歡看別人吃東西?」
陶 沒有答話,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眼鋒不乏平靜,卻也若隱若現的犀利,看著姒兒,就像要把她看透。
「看人吃東西很沒禮貌。」姒兒又說。
陶 終于開口,語音卻是從未有過的迷茫︰「你為什麼會來?」
姒兒持勺的手停了一停,有點不解。
「你是天使。」陶姒又說了一句。
姒兒卻更是莫名其妙,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陶 沉靜的臉上浮現著略帶惆悵的一種淡然,聲音也仿佛漂在水上︰「你是天使,帶著你救贖的使命來到這里,希望能夠幫助沉浮在水深火熱里的人逃離地獄。但是你知道嗎,有些宿命是更改不了的,就像撲火,對于飛蛾的意義。」
姒兒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陶 的語氣和話里的意思都給她一種怪怪的感覺,她眨了眨眼楮,過了半天,吐出一句話︰「我不信宿命。」
「我六歲的時候,爸爸拋下了財富、地位、榮耀和妻兒,為了他所謂的愛情和自由與那個叫江瑤的女畫家遠走高飛去了美國。對于陶家這樣一個在上流社會中舉足輕重的大家族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場恥辱,一場笑話!但那些僅僅都只是面子上的,沒有人知道他的那麼一走給我們帶來的真正打擊有多重……我的母親天性柔弱,像瓷器一樣經不起踫撞,因此她所愛之人的背叛,對她而言簡直就是變相的一種謀殺!我的母親是割腕自殺死的,並不是當初對外宣布的那樣死于心髒疾患。」
陶 的目光透過模模糊糊的窗子,看著窗外。窗外沒有景致,漆黑的一團。窗玻璃上卻有風景,曲折逶迤的水溝,那是濺在上面的雨水,沿著自己的軌跡蜿蜒而成,而且還在繼續。猶猶豫豫,停停走走。
「我的外祖父當時已經是個年近六旬的老人,他孤獨一生,膝下只有我母親那麼一個女兒,從小視為掌上明珠,母親一死,外祖父就近乎崩潰了,若不是因為家里還留下了當時年僅六歲的我,外祖父很可能也會隨母親去了。不過他畢竟是久經風霜的老人,在接受了那樣的打擊後,為了照顧年幼的孫兒,仍是硬是咬著牙關挺了下來,以那樣的高齡奔波于商界,努力維持著龐大煩瑣的家族事業。我從小的確是很聰明,讀書過目不忘,對數字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但是真正造就我二十歲前那麼輝煌的神童生涯的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我知道我必須努力、必須盡快成長。必須盡早接過外祖父身上的那副擔子,因為他支撐不了多久的……果然,在我接過陶氏企業的第二年,外祖父就因長年勞累而造成晚期肝癌去逝了……」
姒兒默默地望著陶 ,忽然發現陶 隱藏的、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那一面很艷麗,也很多情。
「箭蘭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在她自殺後的一個月,外祖父種下了這盆花。六年前外祖父病倒住院時,這盆花似乎也知道它的主人要去世了,一度干枯,費盡心思才救活回來的……所以看著這盆花,就會讓我想起我的外祖父和我的母親……」陶 的目光慢慢地移向姒兒的臉,「你不該打碎它……我剛才差點掐死了你。」
姒兒的唇邊浮起了一個苦笑。
陶 走過去,在她身邊以同樣的姿勢坐下,房間里很黑,燈光很黯淡,彼此的臉龐都已看不太清,只有眼楮是明亮的,在暗色中閃動著晶晶亮的光芒。
「放了欣然吧,好嗎?」姒兒的聲音虛弱卻仍執著,「其實她很愛你,她把你當成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那樣地依賴著和愛戴著的。如果你能忘記過去的一切事情,好好待她,像個真正的哥哥疼愛妹妹一樣對她,你和她都會感受到幸福的。親情的溫暖,畢竟是什麼都比擬不了的……」
陶 沉默著,過了片刻方說︰「與沈氏合作會使陶家的事業更上一個新台階,而且再也沒有比聯姻更能讓彼此信任的關系了……我很了解宇,像他那樣的人是絕對不會愛上欣然那類型的女人的,欣然注定了只會是場單戀,永遠不會有結果。」
「你不是駱宇傾,怎麼知道不可能?而且世間的事,又哪來的什麼絕對和永遠?不要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傷害就是傷害,強迫就是強迫,這場婚姻從現在開始就已注定會是個悲劇,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讓它發生?這世界上不幸的婚姻還不夠多嗎?如果當初你父親真愛你母親,又怎麼會走到後來那一步?那麼現在所有的一切就通通不是問題了……」
陶 的視線轉回到窗上一隅的景致,他就那麼盯著,絢麗而又略顯寂寞的水痕,很輕易地裝飾了他的眼楮。
「回美國去吧。」陶 的語氣充滿疲憊,「回到你的世界去,就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姒兒的心咯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恐慌忽如其來地襲上了心頭。剛才,就在剛才那一刻,她明明已經可以感覺到自己洞悉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另外一面,另外一個真實的、脆弱的、從不被人知的一面,可是,就在下一秒鐘,距離突然又被拉開,彼此離得越來越遠,恍恍間像是宿命貼著肌膚飛翔了過去,怎麼抓也抓不住。
姒兒沉默了半響,慢慢地說︰「你在害怕什麼?」
她的目光盯準陶 ,加重了語氣︰「或者說,你也會害怕?」
陶 忽然站了起來,走過去拉開陽台上的玻璃門。清新冷冽的空氣潮水一樣浸漫了進來,帶著雨中特有的潮濕和花園里泥土的清香。外面漆黑一片,但落在地上的雨線,映著沿下的路燈,跳躍著,竄動著,還清晰地折射出水晶般的光澤。
他走了出去,穿過陽台回到他自己的房間,一言不發。
姒兒看向幾上的八寶粥,已經涼了。
※※※
姒兒推開了陶欣然的房門,房內一片漆黑。
難道欣然睡著了?那樣也好……讓她睡吧,一切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