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不快回去換衣服,你會凍成冰塊!」
她想掙月兌他,卻沒力氣,牙關打戰到話都說不清了,「琴……我的琴……」
「那塊破木頭,對你有那麼重要?」奇怪的女人,不過至少她現在露不出那種讓他討厭的笑容了。
浣春覺得全身血液都快凝固了,連神志都有些糊涂,昏頭昏腦站在水里,想去撈琴,卻動不了,只是顫抖著。活了十六年,她從未如此狼狽過……
他低聲咒罵了句什麼,她沒听清,下一刻,她視野天地顛倒,整個身子被人扛在肩上,向營帳走去。他動作粗魯,仿佛當她是一匹布,胃撞在他強硬的肩上,一陣翻攪,直覺想吐——
「你敢給我吐出來,我就把你扔回河里!」
冷冷地警告,同時將她換了個姿勢,打橫抱住,仍說不上文雅,只是力道放輕了些。
她顧不上想他要干什麼,拼命抓住他的手臂,「我的……琴……」
「先顧你自己的小命吧!笨女人!」
她近乎執拗地開口︰「琴……不能丟下……」
真是敗給她了!他惱火地將她往地上一放,返身走回河邊,一頭扎進水里。不一會兒夾著她的古琴浮上來,濕淋淋地就那麼上岸,凍得她話都說不出的河水對他竟好似沒絲毫影響。
「那,你的破木頭!」
他將琴塞給她,她死命抱住,臉無人色,卻硬擠出一絲微笑,「謝……謝……」
煩!又是那種讓他牙癢癢的笑——明明是他害她落水,為什麼還要擺出一副感激梯零似的對他笑?虛偽!
「不要笑了!」他低吼,雙手合住她青青白白的臉,緊盯住她,毫無表情。
她笑得真有那麼難看嗎?她暈暈沉沉地想。凍得狠了,臉上肌肉都僵硬,竟然一時改不過來。
「可惡!」他低頭,猛地堵住她發紫的唇——用他的唇。
四片唇瓣摩挲著,交換著體溫,一點點將神志敲回大腦。唇上傳來麻麻辣辣的刺痛感,提醒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親她!
原本快凍結的血在一瞬間像燒開的沸水直沖頂門,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死命一把推開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他身邊。
猝不及防,他退開兩步,眯起眼,滿意地看見她臉現驚慌笑容不再。
丙然是個好辦法,這回換他得意地勾起唇角,她開始怕他了,終于知道這世上有惡人存在了吧,虛偽又蠢笨的女人。
浣春是在害怕,不過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一種。
雖然自幼長于深宮,她的美貌常使她很輕易地得到男子的愛慕,她也毫不覺得這有什麼麻煩——公主的尊貴身份讓那些人即使愛慕也不敢輕越雷池半步,最多送些名貴的禮物暗托心意,如那些年輕貴族;或是借詩文以求打動芳心,比如太子劉欣。她輕描淡寫地周旋,不認真,也不拒絕,維持著天真、單純的形象。春天嘛,只要開花就好,結果是秋天的事,即使花謝也是正常的自然之理。所以,她從沒想到竟會有被人放肆輕薄的一天。
與其說是驚慌,不如說是不知所措。
一手抱琴,一手掩唇,她睜大了美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他方才……真的親了她嗎?那代表他心中歡喜她嗎?
即使再聰明世故,浣春畢竟只有十六歲,在這種男歡女愛方面仍干淨得像一匹白絹。她並不知道,親吻,有時也可以與愛無關。在她的理解範圍里,這只有一種解釋……
「你……你……」她再度結巴,臉漲得通紅,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的心,連濕透的寒意都忘了。這個男人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親,發乎情止乎禮……難道教他漢話的人沒有順便教教他中原的禮儀嗎?
可惜的是,這只是她單方面的想法,而在他看來,那根本不算什麼,頂多是教訓她的一種懲罰手段而已,不,應該說根本就是一時興起的無意識動作。他絲毫不曾考慮過任何有關名譽、道德、禮教的問題——就算想到也不會在乎吧,她是他的獵物,他完全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她!
正是因為做得太自然,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故意!
「干嗎?這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嗎?」斜睨的視線,傲慢的口氣,高高在上的施恩般的表情,怎麼看都沒辦法讓人產生一丁點兒感謝的念頭,反倒有非常想一巴掌打過去的沖動。
體認到自己不自覺將內心的念頭表現到臉上,她趕緊收束住紛亂的思緒,僵硬著臉道謝︰「真的非常感激世子援手之恩,我……我該回營帳了,彩雲找不到我會擔心的……啊啾!」話沒說完,一個噴嚏忍不住打了出來,她瑟縮一下,把琴抱得更緊了。
「蠢女人!」他再度確認這個事實,伸手一把抱起她,連人帶琴護在胸口,向營帳走去。
她不由驚呼一聲︰「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他理都不理她,等這女人自己爬回營帳,早凍成冰塊了,那時他找誰報復去?為了口後的開心著想,決不能現在讓她輕易死掉。
再不甘不願,她也沒辦法。兩人都一身透濕,冰涼的衣物貼在一起,她立刻不由自主打起寒戰,但很快地感覺到濕衣下灼熱的體溫,因為極度寒冷下更讓人覺得熱到幾乎發燙。
燙的不僅是他的身體,還有她的臉。自四歲起就不曾再讓人抱過,更除了幼時父皇的摟抱外再沒有男性能如此近身相接,此刻的浣春簡直連手腳都不知該怎樣放,只能緊緊抱住懷里的琴,低垂下頭,努力抑制住臉上一波一波涌上的熱流,生怕讓他看出她的異樣。
原來,自己也有不能應付的情況啊,特別這種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過招方式。她默默在心底反省警惕,自己看來過分自信了——他絕對不同于她在漢宮和朝廷里遇到過的那些男子,而是沒有被禮教燻陶束縛過的野蠻人。想說什麼就說,想干什麼就干,想要的東西就毫不猶豫伸手去拿,匈奴人都是這樣的嗎?這該說是直率呢,還是因為他世子的身份而養成了這種自大惡劣的習慣?
不管哪一種,都絕對會是她的麻煩。她已經習慣于宮廷中以禮教掩蓋的勾心斗角,對這樣這樣直接的交鋒是既無經驗也無勝算,更別提與他天差地遠的蠻力了。
認命地乖乖窩在他懷中,浣春只能不斷祈求老天,千萬不要讓護送的金吾衛和匈奴兵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堂堂大漢公主全身濕透地和按輩分算是自己庶子的男人緊貼在一起,無論事實如何,看在旁人眼中都絕對只有一種猜測。
即使並不在乎所謂世俗名節,可也不代表她就喜歡被人視為放蕩。溫柔守禮善解人意端莊靈慧嫻雅美麗……這些面具是她賴以存在于這世間的法寶,是籠罩在名為「劉浣春」的女子身上的炫目光環,豈容輕易被一個粗魯的異族蠻子打破!
所以,盡量緊縮起自己的身體,連綠綺也半豎地擋在胸前,就這麼任由他抱著回到營地。還好還好,守夜的金吾衛還在垂頭打瞌睡,而警惕的匈奴兵雖然看到了他們,卻只是面無表情,一點兒也沒有要管閑事的意思。即使這樣,她的臉也不由自主地通紅起來,幸好夜色深沉無人發覺。然而,就在他們已然走到她的錦帳前的時候——
「什麼人!鬼鬼祟祟的想干什麼!」
浣春的心咚地一聲,直沉了下去。
御林軍統領黎熵衣甲鏗鏘大步走過來,神情緊張地盯著這位匈奴右賢王世子,身後還跟著一隊巡夜的金吾衛。火把明亮,照得兩人縴毫畢現,讓她連躲也沒法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