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麥太太的女兒!」他陳述,「你的歌喉繼承了她。」
妙雲不說話,回首只見成排的墓碑林立,那座墓碑已經難以分辨。這就是生命,來自于自然,回到自然。
「原諒她吧!也原諒你自己!」譚雋說,「相信這許多年,她也是備受煎熬。她愛著你,所以她才怕你,不敢去找你。她把全部財產留給了你。」
「財產?」妙雲思索。你可以不認她,你得認錢。她來這里不就是為錢嗎?她得償所願了,她發財了,她富有了,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她感覺自己比過去更加的貧窮、更加的卑微。
「麥氏百分之三十的股權,你已經把那幾位麥先生和小姐氣死了!」他淡笑著說,「振作一點,你很堅強不是嗎?不要辜負自己,你永遠都是你自己,那個在台上唱《我的祖國》的顧妙雲!」
我自己?妙雲望向飄蕩的雨霧,我在哪里?又將去向何方?
第7章(1)
妙雲返回學校,她沒有將繼承遺產的事情告訴人豪。當人豪追問她時,她只淡然地說︰「她走了,我原諒了她!」
「你原諒了她?」人豪不相信,「這麼多年,她拋下你,不聞不問,根本不配做母親。」
「但她的確是我母親。在她離開前,我們一家人過得很幸福、團圓,她每天早晨都給我梳辮子,她的手很巧,說我長得像她。」妙雲說。許多年她已經不去回憶那段時光,因為害怕,害怕無法承受現在的孤獨;可是當她說出來時,竟沒有多少感覺了。也許心已經長繭了。
「她不會在臨死時給你找了一個有錢的男人吧!」人豪吃醋地說。
妙雲心里一怔。確實,她一到那里,母親似乎就在追問這件事。妙雲為了防止她繼續?嗦,說出了人豪。
母親生氣地說︰「你怎麼一點志氣都沒有,這輩子還沒窮夠嗎?不行,我必須給你安排好,你要去英國留學,以後回香港。」她是個外表軟弱,但內心剛強無比的女人,也很有主見;否則怎麼能夠一人打理那麼一個大公司?
「不說話了?」人豪酸氣十足地說,「哼!這個貪財的女人,在她眼里除了錢,她還認得什麼?」
以前人豪這樣評價母親,妙雲都不多說話;可是現在她有話說,「你不是也說錢很重要嗎?」
人豪愣住。
妙雲繼續道︰「人活在世上,什麼最重要!錢,有錢,你就是個人,堂堂正正,腰板挺直;沒有錢,你就是孫子,狗都不如。」她引用他的話。
人豪被激怒,「是,我說過錢很重要!所以我才和那個白安娜勾搭!」
妙雲的目光中射出寒氣,「所以我這個窮酸十足、又沒有好出身的孤女必須學會忍受、必須等待你發財?」她放松了語氣,「人豪,我不需要你的前世和來生,也不需要你的財富,我願意和你吃苦!」
「讓我們的後代也在這貧窮里折騰?」人豪冷笑,「不,妙雲,我現在寧願下地獄,也要發財!馬克思不是說,為了積聚資本,資本家可以踐踏人類的全部道德、法律、尊嚴、不惜冒著殺頭、絞刑的危險嗎?」
妙雲望著他噴射怒火的雙目。再也不是她熟悉的孟人豪了。她的心碎了,一地的淒楚,無從拾起。
同學們都在傳說孟人豪和顧妙雲分手了。沈茜去問采靈,采靈搖頭,她也在為邵齊痛苦,沒多少多余心思去觀察別人。
采靈隨手按下錄音機,里面飄蕩出蔡琴的歌聲︰我像落花隨著流水,隨著流水飄向人海……
听到這歌聲,妙雲寫字的手停住了。人豪把錄音機送給了她,她就放在宿舍里。已經好久沒有听到這歌聲了。從夏季到冬季。寒冷的北風撼動宿舍老舊的窗扉,外面的枝葉呼呼擺動,屋里一片寂靜,只有偶爾的翻書聲。他在做什麼?他會想她嗎?她想他,想見見他,哪怕是一眼。
王凝悄悄扯一下沈茜的一角,另一只手正掀開著窗簾一角,沈茜好奇地探頭,在王凝捂住她的嘴巴之前,她已經沖著樓下高喊︰「孟人豪!」她是故意的。
寂靜的夜,這一聲叫,引起了無數人的好奇和驚異。妙雲倏地起身,掀開窗簾。她以為他們是心有靈犀,他來找她了。那一瞬間,她激動萬分、狂喜不已,她想告訴他,她繼承了大筆的財產,他們再也不會貧窮了。
妙雲的身體僵硬在窗前,宿舍的燈光外射,樓下的林,一切景象清晰可見;孟人豪和白安娜正擁抱在一處,妙雲甚至可以看清白安娜眼神里的得意。
人豪望著妙雲,沒有推開安娜,他在挑戰她,也在挑戰自己。
「如果你愛的是我,我們可以一起去美國!我是獨生女,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她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他冷冷地看著她。他們都清楚,他們根本不愛對方,但他們都有需要對方。他需要她的財富,她需要借助他打敗另一個女子。
拌聲還在回蕩︰我早也徘徊我晚也徘徊,徘徊在茫茫人海,我早也等待晚也等待,心愛的人兒何在。
心愛的人,已經死去,她也隨著死去,抹抹胸口,涼涼的,失去了熱氣。
這一年的重大新聞是︰顧妙雲正式和孟人豪分手,他們如今即使在路上遇著也如同陌生人。第二條新聞是︰孟人豪成為「花心王子」,先後與幾個女生有「親密往來」;第三條新聞是︰一個大二的「闊少」狂追顧妙雲,他們一起去跳舞,「顛倒眾生」。
另外一些消息雖然不是八卦的熱門,也非常重要。孟人豪作為學校的代表,參加了全國的大學生代表大會以及在大會堂舉行的五四晚會,他不但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也成為大學生聯合會的主席。他現在的確鴻運當頭。
彼妙雲發表了幾篇文章,受到了贊揚;她做了校報的主編,被推舉為學生會女生部部長;她參加英語演講比賽,得了一等獎;她連續三年獲得一等獎學金。
「白安娜要回美國了!」沈茜對采靈說,「這下孟人豪抓瞎了!」
采靈皺著眉頭,「別說了,妙雲在那邊!」
她們的對話,她听到了。奇怪那種痛楚,過去了這麼久,依然如此的鮮明。她感到胸悶、有些窒息。從那個夜晚起,只要一想到孟人豪,她就會胸悶,感覺供血不足,心涼了,听不到心的跳動聲了!
人豪對于白安娜的即將離去反倒有種解月兌感。他對于她,即使她的財富,他也感到厭倦;然而白安娜仍舊不放手。她似乎已經有些愛上他了,人,就是這樣,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越是不肯放手。
「我的第一次給了你!別忘記這一點!」安娜得意地說,「你屬于我,你跑不了!」
人豪冷笑。現在他們躺在安娜的房子里,躺在一張床上,春天午後的陽光照著揉亂的被褥,照著安娜露出來的一截玉腿。
他不屬于任何人,他只屬于他自己。
床頭的電話忽然響了,安娜不情願地去接電話,然後交給人豪,「找你的!」
人豪接過來,邵齊的聲音傳來︰「人豪,你爸爸出事了!你媽媽打電話到系里,叫你馬上回家!」
人豪翻身下床,顧不及全身赤果,他抱起電話座,顫抖地問︰「我爸爸他怎麼了?」
「車禍!」邵齊簡單地說。
看見人豪在慌亂地穿衣服,雙手竟然抖得無法扣扣子。安娜為他扣好扣子,安娜狐疑地問︰「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