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根本不敢瞟他,徐少艾覺得簡直丟臉丟到家了。她明明不是一個忸怩的女人,為什麼一踫上他,總會別扭得連她自己都嫌惡心?
「我要回家……」吞吐了半天,她只能擠出這句話。
「要不要我送你?」他體貼的提議。
「不用、不用——」
徐少艾惶懼的跳上機車,管他報紙散落一地,有了上回的教訓,她的愛車已換過電瓶,就為了應付這樣的緊急情況。
迅捷發動後,咻地一聲,她加速逃逸,讓他站在原地被機車排放的黑煙繚繞一身。
「少艾,我跟你說,那個米契•費雪來了!」常寺斌拖著一身年過半百的老骨頭,驚魂未定地跑進活動中心附設的辦公室。
「教授,你怎麼了?」徐少艾一臉納悶,他是被狗追還是身後有鬼,喘成一副狼狽的樣子。
「少艾,听我說,等會兒米契進來,你盡量不要和他說話,他今天心情好像不怎麼好。」想起那兩道駭人又冰冷的眼神,他忍不住猛打哆噱。
「教授,到底是怎麼了,你干嘛怕成這樣?」難不成那個鋼琴家真的那麼難伺候?那她豈不慘了,未來和他一起生活的人可是她耶!
「等會兒你看到他就曉得了!」常寺斌呼了口氣,伸手抹了抹額頭上不爭氣的涔涔冷汗。
音樂家和藝術家一樣,脾氣都很古怪,令人無福消受。
「他呢?」教授都進來一會兒了,為何還不見他的人影?
「常老師正帶著他從明誠樓過來,我怕你被他的冷酷嚇到,所以先跑來通知一聲。」
「他到明誠樓做什麼?」明誠樓是T大外文系的專屬大樓,除了一至四年緝的外文系教室外,視听教室也在那兒。
「我也不知道,常老師說他踏進校門的第一個要求便是參觀我們學校的外文系。」
「他有病啊,應該先去听交響樂團的練習吧?」徐少艾一頭霧水,抓不準音樂家的思路與行徑。
「大概是听說T大外文系的風評不錯吧。」身為外文系的教授之一,常寺斌忍不住自吹自擂,將米契•費雪繞了外文系一圈後,臉色愈見陰沉的這一段跳過省略。
聞言,徐少艾差點將今天中午吃的便當吐出來。啐,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對了,少艾……」自我吹捧的話說完了,心情又藹回原點,反復猶豫了片刻,常寺斌仍舊決定據實以告,「老實說,米契的脾氣……有點難以捉模,所以請你多忍讓了。」
他說得十分委婉,至于實際情形怎樣,他只能說——剛剛的情況,在場的個個心驚膽顫。
明明知道她是T大和弟弟的救星,他們只能靠她了,他不該說這些教她心生畏怕的話,因為她極有可能臨時退縮,拒絕他們的請求……可是他又不希望欺騙她,讓無辜的她去得罪冒犯米契。
「教授,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嗎?」徐少艾一肚子的苦怨。
他們先是將她送上船,當船駛至大海中央時,才讓她知道船身破了洞,他們想要她怎麼辦,棄船跳海嗎?
她不敢的,她又不會游泳,寧可繼續待在船上,等待十分渺茫的生機。
常寺斌欲開口平撫她的怨氣,耳邊就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探頭出去一看,「啊,米契來了!」
他趕忙退了幾步,那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看傻了徐少艾的眼。
她心里還在想這個真人不露相的米契•費雪究竟是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居然讓自視甚高的常教授如此卑怯,那廂自門口走進的人立刻給了她答案。
「他……你……」徐少艾回首看了常教授一眼,見他的頭不知何時已經垂得低低的,于是又將視線調回那個將門框填得滿滿的頎長身軀。
「費雪先生,這位就是我剛才向你提起的徐少艾助教……如果你不接受敝校的住宿安排,我們可以再商量……」常寺禮好歹也是國內喊得出名號的音樂家,可在這個後生晚輩面前,氣勢卻硬生生削短了好幾截。
「誰說我不答應了?」
米契拋了個凍徹心扉的眼神給他。
他討厭備受控制的生活,厭惡什麼事情都得照著計劃來,嫌棄這些阿諛奉承的嘴臉,然而,倘若他們安排的住處是與她一起,他很樂意接受。
「啊?」常寺禮措手不及的瞪大眼楮。怎麼和剛才說的完全不一樣?
他才四十七,身體算是健壯,應該沒有健忘癥吧?他明明記得方才和米契談起學校的盛情美意時,他是一臉的鄙夷不屑,眼神明白的表示不需要……怎麼才換個場地,態度完全不同了?
為了手足之情,常寺斌甘冒被冰霜封凍的威脅,跳出來打圓場,「費雪先生,你誤會了,舍弟的意思是怕你還是比較習慣飯店有人服務的便利——」
「我有手有腳,不需要誰來服務張羅。」
他冷冷地撂下話,眸光移至徐少艾身上時,斂去寒意,不自覺的溫暖許多。
「嗨。」
微微揚起了嘴角,他向她打招呼。
常家兩兄弟霎時面面相覷,無法置信他們看到了什麼又听到了什麼——
那是笑吧?視線在空中相交,常寺禮無聲的問著辦公室內側的哥哥。
我又沒見過他笑的樣子,怎麼知道?常寺斌亦驚愕不已,以眼神回答了他的疑問。
「這麼說費雪先生是答應敝校的安排,來台三個月的食宿問題願意信任徐助教的款待了?」常寺禮小心翼翼的問。
米契有些不耐煩的點頭,「我想先和徐助教互相認識一下,你們方便給我們一點私人的空間嗎?」
「當然、當然……」
發現這位難纏的貴客對待徐少艾的態度似乎客氣了些,兩名老男人落得輕松的將重責大任交予她,爭先恐後的離開這座冰庫。
第二章
「你什麼都先別說,我先問你。」徐少艾一待辦公室只剩兩名當事人,立刻沖至他面前。
「好啊。」柔女敕的肌膚,水汪汪的眼,不論怎麼看都是未滿二十的少女模樣,不像是個二十四歲的成熟女人。
難怪他在外文系各年級的上課教室遍尋不著她的芳蹤,原來她是個助教,不是學生。
「你就是米契•費雪?」徐少艾拍了拍額際,一副尚未自驚嚇中恢復的樣子。
「如假包換,不過我比較喜歡你叫我唐琛,這是我的中文名字。」他神色自若的說,和她的震驚相較,他的情緒控制自如。
「你是中國人?」
「怎麼,看不出來嗎?」唐琛很能欣賞她的每一個表情,在他眼中,不管哪一面的她,都很真實。
「我以為音樂爵士是美國人!」
「也許是傳播媒體寫得不夠詳盡。」他冷嘲了聲。
「你也不是個老頭子!」徐少艾有些生氣了,既然他就是米契本人,為什麼他們第二次遇見時不承認?
想想,她又在他面前鬧了哪些笑話了?喔……她在心里哀號。
「我告訴你米契是老頭子嗎?」
「你——」說不過他,徐少艾氣得跺腳。
「你生氣了?」唐琛瞅著她瞧。
「你的表情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賠罪的誠懇。」她不甚滿意的嘟囔。唐琛突地放聲大笑,「我有說過要道歉嗎?」不過他喜歡她的誤會,「我們算扯平了吧,你害我以為你是T大的學生,剛剛像只無頭蒼蠅在各個教室找你。」
「我說了我是T大的學生嗎?」徐少艾不客氣的回了他一記,惹得唐琛笑得更大聲了。
「現在我已經能夠相信,我們同居的日子絕對不會無聊了。」
徐少艾被他開懷大笑的模樣搞糊涂了,根本沒仔細听清楚他說的話,「你現在的樣子和剛才差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