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逼你。」翟囅的太陽穴因她的話而鼓動著。
「你不就是一個?」她的眼神堅定地凝住他的眸心,不讓他挪開目光。
「李世伯將照顧你的責任托付給我,家父也相信我會將你照顧得很好。為了你的安全,我必須小心謹慎。」
「沒有必要這麼戰戰兢兢,先前沒有人保護我,我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絳雪頓了一下,幽幽低訴,「我一直認為老天爺對我有太多的厚愛,多得我不知道是否變成了一種折磨……」她的雙眼明亮如星,唇角維持上揚。
盡避她掩飾得極好,翟囅仍察覺得出她笑中的勉強和悲傷。凝肅著一張臉,他依舊淡漠地道︰「我說過,你是我的責任,我絕不容許你在我的保護下出事。」
「所以就只是責任?」絳雪試探地問道,「你並非心甘情願來陪我的?」
翟囅背脊一僵,愕然地望著她,她的眼瞳如兩個黑亮的漩渦,足以將人牢牢地吸入,就此沉淪其中。勉力抑下月兌韁的心緒,他冷淡地開口︰「如果家父給了我選擇的機會,我不會來。」
絳雪愣愣地望著他,听著由他口中逸出的話語,感覺心仿佛開了一個大洞,空蕩蕩的,如同她縹緲的靈魂。
「你……討厭我?」她顫抖地問。
不知怎地,猜測到他對自己可能的排斥,她的心絞痛了起來。
為什麼每個人都討厭她?
「我們只是陌生人,定論喜歡或討厭都太牽強。」翟囅闡述心中的想法,並不贅言。
「無妨,我不強迫你喜歡我……」不希望泄漏出心底的脆弱,絳雪武裝起自己,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你……」
「你還是回去休息吧,按照你的說法,你待在梅煙渚不是一兩天的事,如果每時每刻都要這麼掛心我,你的日子會過得很累、很辛苦。」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她又說,「我會盡量不為難你的,我答應你會調整自己的心態,時時刻刻小心翼翼。」日子已經不快樂了,他們還要逼她提心吊膽地度過每一天……「但是……」她的眼眶終于承受不住眼淚的灼熱與重量,淚珠一顆顆進落,「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再限制、縮小我的生活圈子了……」
「我沒有限制、縮小你的生活圈子……」
「你有!」絳雪說得斬釘截鐵,眼神好幽怨,「梅煙渚好小的,只能在這里活動已經很悲哀了,不要再把我關在房間里,好不好?你有你的責任,我有我的痛苦,我不強迫你違背責任,但請你也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想,你們如此的關心,我消受不起啊!」
「別把自己形容得這麼卑屈,和很多人比較起來,你是幸福的。」翟囅意圖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評斷分析她的心情,殊不知已跳月兌不開心底怨怪情緒的糾纏。
如果兩個人都能靜下心聆听,也許不難听出他話中的嫉妒之意。
認識不到兩天,絳雪仿佛總能在他眼底看到令她心疼的眸光。
「是不是我看錯了,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和我一樣的寂寞?」絳雪凝住他剛毅的臉龐,想試著了解他靈魂深處的滄桑。
不知不覺地,她抬起小手,撫著他下顎過于剛硬的線條,觸感有些扎手,是細細的胡髭,與她手心的柔軟截然不同。
「閉嘴!」恍若埋藏多年的私密被人整個不留情地揭開,翟囅有些老羞成怒,他沉郁地恫喝,「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
絳雪一震,霍地噤若寒蟬,眼楮睜得清亮,雙頰染著初醒的紅暈。突來一陣寒風侵襲,教她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輕咳了起來。
翟囅眉頭緊蹙︰「進房去。」
「不要……」像是模清他的脾氣底限,絳雪斗膽地違逆他的意思。
心里有分情感漸漸清晰了,教遭親人拋棄、友人疏離的她找到了另一種依靠與寄托。
她第一次縱容自己對人撒潑,嬌嗔的樣子仿佛是久違的討寵撒嬌。
翟囅該再生氣的,然而她軟膩的手心仍然撫著他的臉龐,教他沉浸在一片柔滑中,什麼氣也發不出來了。
縱使瞧不見她的臉龐,他卻可以想象她的翦水秋瞳定是泛滿乞求。
「外面風大,你若受了風寒,可沒有大夫能醫你,我不懂醫術的。」
「除非你也回去房間歇著……」絳雪的巧肩因為寒風而縮了縮,「我會染病,你也會,你要為你的家人好好地保重自己。」
翟囅渾身一悸,臉上的溫柔很快淡退,他抓下她的柔荑,聲音里沒有溫度︰「最後再說一次,回去你的房間!想擔心別人,先管好自己!」
絳雪駭住了,嚇得退了幾步,直至抵住房門。
難堪與傷害的痛楚再度盈滿胸臆,她別過了身,腳步踉蹌地回到房間里,將房門緊緊地關起。
外頭的風狂吹了起來,佇立在涼亭前的偉岸身影像一尊石像,動也未動地靜默著,只有衣擺和黑發隨風飄揚凌亂。
***
之後的幾日,絳雪果真足不出戶,哪兒也沒去。
這天,直至向晚時分,她依然待在自己的房間里。
「小姐,吃一點吧。」
「碧兒,不要勉強我。」
「可是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碧兒雙手端著一碗藥膳粥,焦急地道。
「我不餓。」絳雪的目光專注在桌上堆成小山高的物品上,白淨縴指輕柔地撫過它們。
碧兒不信地道︰「怎麼可能有人一整天不進食仍不餓的呢?」
「我沒有胃口。」
「小姐……」
「碧兒,你還記得這是我哪一年做的嗎?」她拿起一方繡帕細細地端詳,眼淚突地成串滾落。
碧兒被嚇住了︰「小姐,你不要這樣……」每年的今天,小姐哀淒的苦澀總要擰疼她的心。
「這是娘三十三歲生辰,我做給她的繡帕……」她又拿起另一件繡工精細的衣袍,「這是去年我做給爹的壽禮,這個則是娘……」她一件件地數著,訴說她親手制作的用心,直至視線移至手邊的藏青色長襖,她的聲音轉為哽咽抽噎,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這是今年我為爹爹縫制的棉襖,北方的天氣干冷,我怕爹爹著涼了,所以做了這件保暖的衣裳送他……可是我已經好久沒見過爹爹了,他是胖了,還是瘦了,我完全不曉得,衣服做了他能不能穿,我也沒有把握……」
「小姐,別說了,碧兒相信只要你有心,不管禮物是什麼,老爺都會很高興的。」碧兒趕緊拿絲絹替她拭淚。
絳雪房里有一個好大的木箱,里頭裝滿了每一年她親自為父母做的壽禮,繡帕、衣裳、鞋子,只要她學到了什麼,一定馬上練習,然後興高采烈地規劃,準備做給遠在北方的父母,有時候她甚至為了趕工而徹夜未眠。
她有個小小的心願,希望能親手將禮物送至父母的手中。這個希望一直是她努力的動力,然而父母卻再三教她失望。
絳雪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視線沒有焦距︰「一個連父親增胖抑或轉瘦都不能掌握的女兒,會教人家笑話的。」
「小姐,不會有人怪你,也沒有人會笑你,至少碧兒不會!」見她的淚水愈掉愈凶,碧兒索性放下藥膳粥,手忙腳亂地安撫她。
「碧兒,拿下去吧,我不想吃。」絳雪木然地將衣服一件件折疊整齊,然後將它們收納于木箱里。
「可是……」碧兒仍不放棄,蹲至木箱前看著她,「可是小姐昨天只喝了一碗雞湯……」
「你下去休息吧,我若餓了,會叫你送東西來。」絳雪趴在桌上,什麼都不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