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用勞煩四哥了,大哥想知道什麼盡避問吧。」凝眸立即笑靨如花,見風轉舵。
「還要我問嗎?」眉頭輕蹙,似覺勉為其難。
「不用,當然不用!怎能讓大哥開金口,我自己招就是了。」笑容愈加殷勤,「其實我說那是一場戲也沒錯啊,那時候的拂心齋正是風雨欲來之際,想找我下手的人不知有多少,範東遙就是第一個例子,為了我的安全及拂心齋著想,我當然得躲遠點。但四個哥哥是都不能露面的,拂心齋內部有多少人可信也是未知數,所以只好演了場‘決裂’的戲給有心人看,這樣就算哪天我在外邊被人認出來,活下去的希望也大點。大哥如此用心良苦,」笑容淺淡下來,她輕聲道︰「我怎能不配合?」
「只是如此嗎?」低柔的聲音嘆息一般,「那麼你應該只是覺得感動吧?可是當時我感覺到的明顯不止于此,那麼……痛徹心肺的憤恨,是為什麼呢?你在恨著什麼又痛著什麼呢?」
「我只是想讓效果更加逼真而已。」凝眸有些招架不住地回答。她要收回之前的話,她的運氣哪里是不錯,糟糕至極還差不多!
「那真是好高明的演技。」打啞謎似的說著雙關語,宮無策的嘴角似揚非揚,「原來一直以來的預感並沒錯呢。我自小與你為難,每次你皆以裝傻混過,難得一次顯出才智,便不僅騙盡戲外人,連戲中人的我也未能幸免。那個‘神童’的傳說,果然是真的呢。」
「啊?」眨了眨眼,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我記得曾听拂心齋的下人說過,你兩歲識字,四歲能賦文,五歲知琴譜棋譜,武功方面自四歲起,舉凡輕功、暗器、刀、劍皆有涉獵,七歲時已皆有所小成。所謂神童,即是如此。但不知為什麼,你八歲時卻突然變成一個與尋常人無異的普通孩子,所有的聰明才智在一夜之間竟然消失得干干淨淨。」
「是、是嗎?」凝眸傻笑,「我早不記得了,你提這個干嗎?」
「因為我想知道原因,你突然變笨的原因,或者更準確地說——」笑顏不動聲色地逼近她,「你忽然裝笨的原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恰恰是我來到拂心齋之後的事。我是不是可以假設,這兩者在某種程度上有著必然的聯系?」
「大哥你、你在說什麼啊,什麼裝笨又什麼聯系的,」她很努力地傻笑再傻笑,「完全都听不懂。」
「听不懂還能這麼準確地抓住重點,真是厲害。」宮無策微笑著拍兩下掌以示鼓勵,「現在你不妨先回答第一個問題,要我再重復一遍嗎?」
糟糕,事情是怎麼會急轉直下到這一步的?「那個、大哥,我想有一句話你一定听過,叫做‘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我小時就算是也許、一定聰明過,不表示我長大後也會一直聰明下去嘛,你說對不對?」
「有點道理。很好,繼續說,把你所能想到的理由通通都說完再說事實也不遲。」笑顏持續逼近,「我的耐心一向很好,你知道的。」
「這個當、當然。」她不著痕跡地後退,「不過大哥你身子不太好,還是多休息休息吧。像這種勞心費神的問題就別想了,反正又不是很重要。」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事比你的事更重要。」再逼近。
如畫的容顏近在咫尺,凝眸眨了眨眼,這張臉看了這麼多年,印象中卻似乎從沒這麼近過。心頭不由自主地竄過一陣戰栗,真是好、好恐怖的笑容啊。
凝眸咽了口口水,順道再往後退一點,「可是我好像沒什麼事要大哥幫忙吧。」玩得太過火了嗎,所以要算總賬了?
「何必這麼客氣呢?」低柔醉人的嗓音催眠一般,听得她寒毛直豎,「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怎能沒有一絲回報呢?」
「呃,我每次除了把事情攪成一團亂麻之外,應該沒有其他任何的建樹吧……」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不祥預感呢,好像有什麼不妙的事馬上要發生似的。
「知道什麼叫做欲蓋彌彰嗎,凝眸?」宮無策嘆息,溫熱帶著淡淡藥味的吐息縈繞上她。
「……」凝眸屏息,臉不自覺地微熱起來,不安地想再往後退,卻發覺背已抵住了車壁——無路可逃。
「我不是瞎子,何況這麼昭然若揭的事實擺在面前,我想忽視也很難呵……」宮無策直起身,靠在車壁上,窗簾被風吹得一起一落,陽光一晃一晃地照進來,照進他眼底,竟有某種類似于失控的情緒一閃而逝,「那個時候,懶散得除了混吃等死外什麼事也不願做的人,私底下竟成天抱著枯燥艱澀的醫書研究——總不會是因為所謂的‘興趣’吧?」他勾起唇,「你剛才說的‘我為護你而趕你出去’只是第一個真相;你為救我而學醫才是真相背後的真相。只是我原以為能借此讓你死心,卻沒料到反被將計就計。說來真是有些好奇呢,究竟——你是幾時知道我活不長的?」
再裝下去……好像確實沒什麼意思了。
凝眸嘆氣,「很早。那時你剛來拂心齋,一身是傷,爹說你體內至少有五六十種毒,但不知是湊巧還是下毒的人刻意為之,這些毒彼此間有種很詭異的牽制關系,所以你在那麼慘的情況下居然活了下來。後來爹費盡心力也只能縮減你毒發的次數,卻無法徹底根除。那時我正好閑著沒事,想想你若死了可沒人幫我管拂心齋了,我可不高興自己累死累活,所以就去爹的書房偷了幾本醫書出來。再後來的事,」她攤了攤手,「我不說你也猜得到的。」
「……原來如此。」宮無策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你竟是這麼以為,忘記了真正的原因便拿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呵呵……」他抑制不住似的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笑得越厲害咳得也越厲害,咳得喉嚨涌出血腥味也不能停止,一直一直一直地笑下去,笑得光華燦爛流光溢彩,讓人喘不過氣的清華寂艷。
不管怎樣,無論真假,都是——與他無關的啊——
「大……哥?」凝眸遲疑地喚了一聲,猛然伸手捂住胸口——好痛!為什麼?為什麼看見大哥開心的笑容她卻會覺得痛?尖銳的刺痛一波波襲來,用力地眨了眨眼,為什麼她會有難過得想哭的?她不是已經不會痛了嗎?她不是已經忘了痛……嗎?!
爆無策終于停下來,卻還在輕輕地笑,墨漆漆的眸子魅黑如夜,「無所謂了,不管是為了什麼,真心也好,利用也罷,我都已經給過你機會。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不會再放手了。」
「大哥,你沒事——呃?」
手上忽然一緊,凝眸怔然抬頭,一張清雅秀致的臉正正對著她壓下來。
她瞪圓了眼,大哥——要做什麼?沒給她思考的空間,沁涼微溫的唇輕觸著她的,接著,修長的手指掩上她的眼。
夜。
天上無星,只一輪血色的圓月高懸。凜冽的山風吹過樹林,發出簌簌的聲響,間或夾雜著不知名野獸的低咆聲。
最高的枝頭上,一烏衣人負手而立在滿月之下,山林起伏,他腳下巍然不動,清冷的月光水一般傾瀉在他身上。
「嘖,莫少主,這麼顯擺地站在這種地方,您似乎很有當靶子的興趣呢。」清朗帶笑的聲音忽地響起,听不出褒貶。月白色的身影輕輕一縱,躍上烏衣人身旁的樹頂,亦是雙手負後,卻是說不出的悠閑自在,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