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很有耐心的,因為我有數不清的時間。」青湖笑笑。他應該相信,既然世界上能存在蠱狐,自然也有輪回和來世。
「來世能保持今生的容顏嗎?」
「上天會給予死者完全不同的嶄新軀殼。」
「那我怎能認出她?」
「小伙子,你一定認得。外貌不同了,可仍然是同一個人。就像一瓶酒,換了一個瓶子,你能說那不是原來的酒?你難道認不出那仍是同一瓶酒?」
青湖恍然大悟,他有認出她的自信。
「可她能認出我嗎?」
「這就難說了。」經歷過百年風雨的老夫人很有閱歷,她侃侃而談,「陰曹地府的奈何橋邊有個叫孟婆的老婦人,她手邊準備了一鍋湯,叫孟婆湯,每個死去的人經過奈何橋,孟婆都會給他們一碗湯。喝下去之後,人世的事就全忘記了。但如果那人意志堅定執著,堅持不喝湯,轉世後就會記得前生的事情。」
邢楓會喝孟婆湯嗎?萬一她已經喝了怎麼辦?青湖憂慮地想,她有什麼道理不喝呢?這一生她過得很艱辛,背負著仇恨黯然死去,如果是自己,一定希望忘記一切。邢楓一定會喝孟婆湯的!
連續幾天,青湖的精神都非常恍惚。他反復囑咐著不存在的人,在夢里也不忘說︰「千萬別喝,快點潑掉!」
結局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
迎面吹拂的春風都比別處更加溫柔,處處是流水叮叮淙淙的清脆聲音。不愧千湖之城的美名,城內到處是大小不等的碧綠湖泊,水上新荷剛剛抽出新葉,亭亭的荷葉間穿梭著靈巧的小舟,姑娘們赤果著蓮藕般鮮女敕圓肥的手臂撥動著淺綠色的湖水,淺碧輕白,分外動人。
青湖走到城內是流霞在天空燃燒的黃昏,雖然已經歷過許多次的黃昏,這江南美城的黃昏仍讓他幾乎屏住呼吸,那鮮艷的緋紅美得仿佛不是人間的顏色。
鏡湖湖畔,種植了很多花樹,春天里開得最燦爛的是櫻花樹,每一根枝干上開滿了花朵,如蟬翼輕軟的花瓣層層綻放。微風吹過,那細弱的枝干便承受不住如此濃密的繁花,片片粉紅色的花瓣隨著春風四處飄落,蕩漾在碧波之上,將湖面染成櫻花的色澤。
湖邊老樹的樹干上懸掛著秋千,幾個年輕姑娘正在蕩秋千。其中一個苗條高挑的姑娘坐在秋千上,她的秋千打得最高,幅度最大,長長的頭發披在背上,隨風劃出優美的弧度。每當她的秋千高高蕩起,她整個人幾乎凌空于湖水之中,倩影驚鴻般映照在湖水之上。
青湖起初只是隨便瞥了一眼,然後便呆住了。
她仰頭迎風,長發飄散,輕靈宛如飛仙。
青湖走近,看到她上身穿著淺緋色的春衫,束衣的帶子在胸口打結,松松地垂下,隨著她打秋千的節奏在風中飛舞著;繡著芙蓉圖案的淺碧色羅裙飄逸如夢。她像是在和女伴說什麼笑話,臉微微側過來。
那張帶著微笑的年輕臉龐如閃電般深深烙印在青湖的眼楮里。
他的雙眼蓄滿了淚水,上一次在哪里流淚,為誰流淚,時間太久,他不記得了。他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然而聲音消逝在風里。你到底喝了沒有,他想問她,仍然沒有說出口。
少女們注意到這個俊美流淚的青年,她們竊竊私語,細碎的笑聲隔著湖傳到他的耳中。
「喂,湖那邊有個人在哭,一個大男人哭什麼?」
「說不定他看中了我們中的誰?」
少女又笑出聲來。
「你們笑什麼?沒見過人高興嗎?」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她下了秋千,站在湖邊。她是如此美麗,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湖光山色,在她的面前失去了動人的韻律。她已經走近湖水,腳上繡鞋全部濡濕。
「你干什麼?小心掉到湖里去了!」鏡湖不深,但春天落水仍然是件麻煩的事情。幾個女伴囑咐她,她一句也沒听進去。
青湖痴痴地望著她,那到底是現實還是湖光山影釀造出的美妙幻覺?
「邢楓——」
青湖呼喊著她的名字,即使是幻影,他也要讓她停留在人間。
他走進冰冷的湖水里,他一步又一步接近她,一步比一步更接近她。她的臉,已在咫尺之間了。
「邢楓。」
她突然瘋了一樣月兌下繡鞋,跳進齊腰身的水里,兩人終于在湖心相逢,而青湖和她的下半身已經全部濕透。
「青湖——我已經不叫邢楓了。」她說。
「不管叫什麼名字,你始終是你。」
她伸出手,交握住他的雙手,他的手心全是汗,濕漉漉的,模上去很不舒服。
「你在怕什麼?」
「我怕你喝了——幸好沒有——」青湖語無倫次,幾乎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你在說什麼?」她嫣然一笑。
晚霞和湖水的光澤照耀在她的臉上,她的笑靨比湖水更動蕩人心。青湖一把將她摟在懷里,緊緊扣住不放,柔軟溫暖的身體幾乎讓他再度落淚。
他說︰「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