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滅了邢府全府上下一百二十四人,實是迫不得已。」司徒持誠懇地說。
他表情越是誠懇,邢楓越是氣苦。她全身顫抖,說不出是冷還是熱,像在地獄里被黃泉火焰燻燒一樣。
「我要殺了你!」她怒氣上翻,雙目欲裂,死死盯著他,如一頭失去幼崽的母狼,那種徹骨的恨意,從她的眼楮,她的身體,她的姿勢滲透出來,一點點彌漫在春日優美荒蕪的庭院里。
司徒持明知道憑她的武功是萬萬不可能殺死自己的。剛剛他幾乎是以看著孩子耍把戲的態度看她出招拆招。但他感到危險,那種遇到危險身體預警的感覺如一根針扎在脊髓上,從背脊順著攀爬上身,全身一陣發麻。
「我要殺了你!」她一步一步逼近,紅衣翻飛,如復仇的女神,要飲盡敵人的鮮血。
他堪堪躲過她第二道攻擊。
「你不要再擅動真氣了。」他忍不住傍瑤瑤的姐姐提建議,「你的身體很糟糕,很虛弱,隨便動用真氣只會雪上加霜。你殺不了我,反而會加速自己的死亡。」
即使躲避她的追殺,他的姿勢仍然輕松雅致,勝似閑庭漫步。說話時臉上帶著溫文的笑容,會讓人更加強烈地意識到他是完全不把對手看在眼里的。因為完全沒看在眼里,才能保持高貴的風度。
「呵呵。」邢楓也忍不住冷笑,「你真是個好人。好極了。」她悲憤地說,「你當年殺死我爹娘時,是否也是溫文爾雅,一劍刺死別人,還會說聲對不起?」
司徒持不語。她一眼看穿他的偽裝。在江湖上,司徒持一向是翩翩佳公子,其實是禮多近乎無情。他擁有霸王的絕情,實際上他並不在乎別人的生死。正因為如此,當年不過十八歲的司徒持能掌握全局,格殺邢家全家,並簡單利落地堵上官府之口。
邢楓說︰「你以為我殺不了你,世界上就真沒人殺得了你?你錯了——青湖——」
青湖是誰?
還沒等司徒持反應過來,一道青色的影子瞬間晃到他和邢楓之間。他大吃一驚。
這人無聲無息,行動迅疾如鬼魅,江湖上何時出現這等高手?更可怕的是,他還是弱冠年華面如美玉的少年。
邢楓目中含淚,她想說,爹娘,我現在就給你們報仇!她說︰「青湖,殺死他!」
青湖伸出手掌,掌心瑩潔,如美女的手,那樣縴縴弱質地伸出去,卻難以躲開。
司徒持的冷汗濕透背心,他連續變換七八個招式,才勉強躲過這一掌。
那掌力深厚得可怕,四棵大樹連環倒下,轟隆聲連綿不絕。
司徒持不再輕敵,事實上他臉色鐵青,已經說不出話來。二十二歲時,隱居多年的江湖奇人天山怪叟曾指著他說,這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當今天下,只有四個人可以和他匹敵。經過六年的磨煉,他相信連這四個人也不存在了。可現在,在他面前出現空前強大的對手!
他挺直身體,說︰「我不會再讓你。」他要和他決一高下。
青湖笑了。
「這句話應該由我說才對。你小心,」他看了看自己柔軟縴美的手,說,「我不會留情。」對面是讓邢楓難以開顏的凶手,他的憎恨達到了頂點。
「殺了他!」
「不要!」
同樣清亮的聲音響起。青湖大吼一聲,掌力連環拍出。一時之間狂風頓起,草木摧折,飛沙走石,司徒持決躲不過這劈山裂石的掌力。
邢楓第一次領略青湖全力激發的恐怖力量,她蒼白著臉,連紅裳也仿佛月兌色,在掌力激發的颶風中翻卷。
「不要!」又是一聲清脆的叫聲。辛瑤瑤從灰塵煙土中撲身過來,她只來得及看到青湖發出掌力打向司徒持。她撕心裂肺地吼道,「不要——」
來不及抓住司徒持,來不及擋在他的身前,辛瑤瑤眼睜睜地看著司徒持被打飛出去,如斷線的風箏,撞倒在地,他掙扎著要爬起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一口鮮血噴灑在地上。
「你做了什麼?」辛瑤瑤全身顫抖,她搖搖晃晃走到青湖面前,這個俊美得可怕的男子剛剛殺了她的未婚夫!「你干了什麼?!」和邢楓完全相同的容顏迸出淚水,她的淚水急速流淌過面頰,染濕胸口的衣服。
「我要殺了你!」她嘶吼著撲向青湖。
邢楓呆了。
「瑤瑤——」辛瑤瑤頓住步子,她遲疑著轉過身,「你沒死,你在叫我?」
「瑤瑤——你不要惹他,快點過來——」司徒持盡力輕松微笑,「你再不過來,我就真的斷氣了。」
不是他的錯覺,听到瑤瑤的叫聲,那個叫青湖的男子收回了一半的掌力,否則他就倒斃當場了。
「你沒死,太好了——」辛瑤瑤眼淚成串掉下來。
「我不準你死,如果你死掉,我該怎麼辦?你不準死,否則我恨你一輩子。」
「傻丫頭。」司徒持勉強笑了笑,「我——怎麼會死,你以為——你的未婚夫——這麼不經用?」
邢楠哭了。
邢楓對自己說。她在哭。
她一步一步走過去。
辛瑤瑤驟然回頭,霍然起身,怒視著邢楓,吼道︰「你為什麼要殺持哥哥?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邢楓該怎麼說?她想說,小楠,我是你姐姐,你還記得嗎?你記得我總是欺負你,搶你的冰糖葫蘆和綠豆糕吃;我們住在一所很大的宅子里,我們的爹娘很疼我們,爹爹常把我們扛在脖子上,用長滿胡子的臉刺我們;娘每天坐在窗戶邊刺繡,她做的衣服好看極了。這一切你記得嗎?
她想說,你還記得那個晚上的鮮血嗎?那天晚上我們的爹娘、女乃媽、和我們一起玩耍的小丫鬟翠羽還有守門的大叔一起死掉了。而躺在你身後被你稱為未婚夫的人就是凶手,他們一家人殺死我們一家人,你還記得嗎?
但她什麼都沒說,紙一樣慘白著臉,站在和煦的春風里。
辛瑤瑤拔出腰間佩劍,「我要殺了你,替司徒持報仇。」她敏感地知道,這一男一女中真正和司徒持過不去的是面前的女子。
青湖面對這場面目瞪口呆。
辛瑤瑤如果分神認真端詳邢楓的容貌,就會發現她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兩個容貌完全相同的女子站在風里,一個沉默一個憤怒,一個垂手,一個持劍相對。
辛瑤瑤急怒攻心,她伸出長劍,一個遞招送出,直直插進邢楓的肩胛骨里。鮮血噴涌而出,青湖急急趕來,伸手要打開辛瑤瑤——
「不要——」
是邢楓,她雙目帶著請求望向青湖,青湖從沒見過她柔軟脆弱至此,手上一軟,推開辛瑤瑤,伸手抱住邢楓。
「瑤瑤!」司徒持也急了。將來她知道自己親手傷了自己的親姐姐,不知該多傷心!
「不要——」邢楓的聲音很輕,馬上要斷的細弱聲音,「不要,」她是對司徒持說的,不要對辛瑤瑤說實話,「辛小姐,一切都是誤會。對不起。」
青湖抱著邢楓,她很輕,臉色蒼白到仿佛透明,整個人好像要化為輕煙消失掉一樣。青湖不喜歡這種感覺。
「你為什麼不告訴辛瑤瑤實情?」他指責邢楓。報仇在望,她卻瞻前顧後,讓人生氣。
「她很愛他。」邢楓的聲音輕得好像嘆息。
「我從未看過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像她那樣徹底。如果她知道他實際上是什麼人,她一定很痛苦。我不想看她一生都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中。」
「你要放棄報仇?」
「我不知道。」邢楓閉上眼楮,靠在他的懷里真溫暖,溫暖的氣息包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