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名人的眼楮卻不一樣。那雙無神而奇怪地顯出狂熱的眼楮緊緊盯著床前背對華夜的聖小嬰,干癟的嘴唇快速地動著,額上青筋暴露,而且臉色越來越猙獰,似乎在激烈地咒罵著。而聖小嬰,仿佛被凍結了一般,連最輕微的反應都無法做出,就那麼一動不動的,僵硬地站著。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想起接待護士描述的水果刀事件,華夜開始覺得不安。就在此時,老人一把扯下手上的輸液管潮聖小嬰扔了過去。
華夜毫不猶豫地拉開門闖進去,那老人失去控制了。之後一瞬間發生的事差點讓華夜渾身的血液凍結起來——
老人拽下吊著的輸液瓶,以一種突然迸發出來的,垂危病人絕不可能有的大力和敏捷砸向聖小嬰。那一刻,華夜與聖小嬰同樣看清了老人臉上的眼楮,瘋狂的、充滿仇恨的眼神。
聖小嬰一動不動站著,注視著老人,一點兒要躲開的意思也沒有,臉上說不上是種什麼樣的表情。
華夜撲了上去抱住她,輸液瓶狠狠地砸在他背上。玻璃碎片四濺,帶著他被扎破皮膚而濺出的血。面前是聖小嬰死氣沉沉的一雙眼,華夜抱住她時看見里面閃過一絲驚愕。同時華夜也明白了聖小嬰怎麼會被水果刀刺傷。方才他就覺得奇怪,以她的身手,沒理由躲不過一個精神病人的襲擊,但是,不閃不躲,站在那里挨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醫院里的工作人員沖了進來,華夜被拉到一邊處理傷口。
後面傳來老人大聲的、瘋狂的笑聲。華夜看見聖小嬰無意識地站在牆角,右手放在頸上,一動不動。
「他是我父親。」
聖小嬰站在病房外的草坪上,抬頭看著天上流動的雲。不遠處大樓的玻璃窗反映著冬日清冷的陽光。
「呃?」華夜看著她。
「那個瘋子……」聖小嬰保持著望天的姿勢,眼光似近實遠,有些不著邊際的迷離。華夜沒見過這樣的她,他忽然意識到聖小嬰其實有極深極暗的一面,如夜般幽沉,但這一面遠遠地隔絕在另一個世界里,沒有人觸及得到。華夜突然很想知道,這一面究竟是什麼樣的。
她沉默著,他也沒說話。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只能沉默。
「我從來沒有失去過記憶。」聖小嬰突然說。低下頭,目光游離在遠處。
華夜愣住,「真的?」他的聲音有點兒沙啞。
「聖誕節,他殺掉他的妻子——我的母親,又來殺我。不知道為什麼,割傷我的脖子時突然停手了。我跑出去,在大街上昏倒。被人救起之後,我沒辦法再回那個地方,就說什麼也不記得了,他們送我進了孤兒院。」聖小嬰淡淡地述說著,仿佛是與己無關的事。華夜離她很近,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每一絲線條。
「一年半前我找到他,他……變老了,」聖小嬰頓了一下,「從那天起就成了瘋子。」
「你送他去醫院。」華夜說。他已經明白聖小嬰大部分的開銷都用到哪里了。
「我不會讓他死的!」聖小嬰冷冷地、咬著牙說聲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緒,「我不會讓他輕易拿死做解月兌的!當時既然沒殺死我,現在就輪到他痛苦地活著!」
「我要讓他長命百歲,」她一字一字地說,「活著接受報應。」這是說給自己听的,不是給他。
「你……」華夜突然有點沖動,「這樣很辛苦……」
他握住她的手,覺得仿佛握住了冰塊,寒意一直沁到心里。她沒動,也沒什麼反應,漸漸地,他的溫度傳給她,她的手有了點兒暖意。
「回去吧。」他摟住她的肩,往外走。
第五章
回去的高速公路上,華夜開著車,聖小嬰坐在旁邊,她已差不多恢復了正常。對她來說,頸上那道傷痕太深,一直劃到心里去,以至于沒法愈合,只能遮掩。而遮掩,相對來說總是容易些。但是,看見她靜靜地坐著,迷茫的眼光投向窗外,華夜覺得不習慣,不習慣所以不喜歡。他寧願看見她活力十足地罵他「白痴!」
他要打破她的封閉,但是面對她,華夜常常有不知怎麼才好的感覺。半晌他說︰「不要再這麼跑出來了,連手機也不帶,嚇得我還以為你出了事。」
「忘了。」聖小嬰回過神,轉頭看他,「對不起。」眼光落在他衣服下受傷的肩部。
「有危險的是你,對不起的也是你自己。」華夜嘆氣,「我查這個案子,听說黑道上有人在找你,可能有麻煩。」
「找我做什麼?」她覺得奇怪,「鑽石又不是我拿走的。」
「也許別人覺得鑽石在你手里呢。」他轉方向盤,避開迎面來車。
「警察通緝我,因為死了人;道上在找我,以為我偷了鑽石。也許我這輩子也沒有像這樣這麼風光了。」她自言自語,帶著點兒自嘲的苦澀。頓了一頓,突然問華夜,「你真的相信我是清白的?」
華夜側頭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轉回正前方,「你說你不願殺人,也沒拿鑽石,我信你。」
「我說你就相信?太好騙了吧!」聖小嬰懷疑地輕笑。
「你騙我了嗎?」
「沒有。」過了一會兒她才回答,「但是,如果角色掉換,我是絕對不會就這麼相信你的。」
「我知道。」華夜心平氣和地說,「你這輩子有沒有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呢?哪怕只有一個?」
「有,」聖小嬰靜靜說,「他已經死了。兩年前。」
「漢格•李,收養你的那個人?」
「你調查我?!」聖小嬰大怒,臉漲得通紅,有種心底深處某個最柔軟的地方被侵犯了的感覺,「你竟然調查我!」
華夜踩下剎車,跑車發出「吱吱」的摩擦聲停了下來。
「我這樣做讓你很為難嗎?」他問,「在警方那里,這些都是公開資料,誰都可以知道。」
聖小嬰啞然。
「我真的那麼不值得你相信嗎?」華夜看著她的眼楮,有點兒郁悶,「我沒做過什麼傷害你的事吧?」
聖小嬰回視他的眼神清亮,過了一會兒,她垂下眼,嘀咕了一句︰「等你做過就來不及了。」
「呃?」華夜噎住了,哭笑不得,「喂,太多疑了吧!你就不能試著多相信我一點兒?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疑神疑鬼很辛苦的。Trustme!我還為你擔著窩藏通緝犯的罪名呢!」
「為什麼?」她莫名其妙較起真兒來,「我們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要冒險對我這麼好?不要告訴我你是天生濫好人吧?我听說你的律師費都是一般人付不起的,況且這種事你會免費?」
這個問題不要說聖小嬰,華夜自己也問過自己。沒有答案,也許勉強有一個——任務。但是,華夜本能地抖落這個答案,太……太現實了,太冷酷了,太……卑劣了,他極度地不喜歡。
于是……「那就把你賣了還債吧!」他簡短地回答,「不夠的話,下輩子接著報恩好了。」
聖小嬰的反應是踢他一腳,「你做夢!」
「下車吧。」華夜揉揉被踢疼的胚骨,笑著跳下車,繞到另一面為她開車門。
聖小嬰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公寓門口。竟然一直坐在車里跟這家伙扯了那麼多廢話!
※※※
由于聖小嬰目前是紅到發紫的通緝犯,進公寓時她刻意低下頭以防被人認出。還好現在是冬天,戴著軟帽,穿著大衣,很容易掩飾住面貌。
華夜一走進大門就覺得有些異樣,第六感——訓練出來的第六感開始發揮作用。他裝作不經意地左右掃視,眼角閃過一個穿灰大衣舉止不大自然的男子,他一下子就消失在過道拐角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