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一擊是凶器,現場發射子彈的手槍,持槍許可證是她的。就是說,那是聖小嬰的槍。
完成整個證據的是目擊證人。一名送外賣的小弟在謀殺推定發生時間里踫上電梯中的女人,此人同後來兩名出租車司機指認的一致,都是聖小嬰。最重要的是,鑽石主人麥克米倫夫人認出12月24日上午,聖小嬰以花店小弟的身份給她送來一束後來無人承認曾預訂過的鮮花。
警方從華夜那里得知聖小嬰離開舞會的時間,與一切已知事實符合。還有,鑽石不在列維身上,也不在房間里。
動機、凶器、時間、證人……這樣證據齊全的案子,警方倒還不常踫上。
鑒于嫌疑犯可能已經離開本市,警方決定在全國範圍內通緝聖小嬰以及她身上的失竊鑽石……華夜扔開卷宗,完美的證據,如果上法庭,律師惟一能做的就是將一級謀殺盡力改為二級謀殺,而且很難。聖小嬰,你就這樣為了幾顆石頭將自己變成了殺人犯嗎?
「可惡!」他一拳砸在桌面上,同時傳來文件夾落地的聲音——剛進門的秘書小姐被嚇得尖叫一聲。
「出去!」
向以無可指摘的紳士風度聞名于律師界的華大律師第一次被人撞見大失常態,秘書小姐突然覺得,失去完美笑容換上殺手面孔的華律師實在很可怕!彼不上文件夾,她以最快速度奪門而出。
但是……華夜瞪著自己的拳頭……他相信她沒有殺人!五個月零十天之前,她說——
那天天清氣朗,他的心情卻不大好——手頭的案子進展不順,為調查需要他去警局找朋友,耳朵無意接收到「聖小嬰」三個字。當傳到大腦里已過了好幾秒,但是,就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的思維完全停頓,隨後便一下子跳回過往,那些早被記憶埋葬的日子。
華夜自己都驚訝于記憶之神奇,這個名字早就在時間長河里沉沒到底,但一旦翻出來,居然如此鮮活。完全不由自主的,他的眼楮已自動搜索到那個聲音的目標。
怎麼會有人一直不變呢?他的腦子有了這種奇怪的念頭。眼楮一眼就認出了她,是因為她跟十幾年前一模一樣嗎?眉、眼、神情……一切的一切,好笑的是,記憶中他其實已經想不起她的面孔了,但現在卻覺得眼前出現了一個完全一樣、除了放大一號的聖小嬰。
被一道超過沸點熱力的視線盯著,正在接受問訊的聖小嬰也終于覺得異樣而轉過頭搜索。她看見……那道X光的主人以一種白痴的表情盯著她看。
聖小嬰同樣在第一眼就認出了華夜,基本上,一個人很難忘記導致自己一生發生極其重大轉折的人物。何況,成年後重新回到這里,出于職業需要,華大律師也是她的功課之一。說實在話,當日對著他的資料,真的很難將記憶中那個笨蛋同面前紙上這個據說雄才四溢、前程遠大的男人聯系起來。
認出來又怎麼樣?她心中微微冷笑。用得著擺出一副仿佛看見木乃伊復活的嘴臉嗎?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她沒露出一點兒表明似曾相識的神情。
但是華夜的好奇心已經以春芽破土的速度蠢蠢冒出,他本人也一點兒沒有要壓抑下去的意思。他來這里的目的立即由問案變成查探長大後的聖小嬰其人。那位朋友愣了一下,問︰「你看上她了?」
「我是那麼沒品格的人嗎?」華夜笑得有些發僵。
「你們律師還有品格這種東西嗎?」
華夜最後還是得知了關于聖小嬰的一切——嚴格地說,她是一個在灰色地帶游移的人物,比如說,黑市交易的中間人,提供(也就是販賣)消息者,職業演員(總有人花錢請她扮演各種角色,從最低級的冒充第三者到危險人物的替身等等,千奇百怪無所不包),在法律的界限上,一只腳外一只腳里。
他還知道她于一年多前回到本市,現在之所以出現在警局里是因為一幅名畫在黑市中順利月兌手,她被懷疑是中間人。但沒有確切證據,她又什麼都不承認。
在他的朋友反應過來之前,華夜已經站在長條桌前簽支票了。他付了聖小嬰的保釋金。
遠遠地門開了,聖小嬰走出來,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手上拎著一只小提包。
「走。」他說。
她一言不發,跟著他走出警局,坐上他的車一路到他的公寓。
華夜自回國起就不再住案母家,自己搬進離辦公室不遠的一套公寓,過起單身貴族的自在生活。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氣氛有點奇怪。自十八年前災難性的兩次會面後,他們再度在一個不太正常的情形下相遇。風水輪流轉,這一次華夜比較威風,終歸是他出了保釋金。
好在兩人均非常人,一點尷尬對厚臉皮的華夜和職業演員聖小嬰來說算不了什麼。當他們走進華夜的公寓大門時,他勾起一個笑容對聖小嬰說,「你膽子還是很大呢,不怕我轉手賣了你嗎?」
聖小嬰的反應還算客氣,只是眯起眼楮,很不屑地看著華夜,然後紅口白牙擠出四個字︰「就憑……你嗎?」
華夜大笑,不要忽略笑的作用,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由千萬里拉近到百十里。他從櫃子里翻出一條新毛巾和一件新T恤,扔給她,「你聞起來像腌菜,去沖澡吧。」
也許是因為雙方潛意識中都有對方曾經對不起自己的想法,他們久別重逢的對話也很難客氣得起來,不過這麼一來氣氛倒不顯得拘謹了。
聖小嬰接住毛巾T恤,猶豫了一下——後來華夜才知道她遲疑的是什麼。他說︰「我去煮咖啡。」準備暫時回避。
他端著咖啡壺出來的時候,听見浴室的水嘩嘩地響著,微笑了一下去放壺,這時看見桌上聖小嬰的黑色小拎包。他將它拎起來放到一邊,突然覺得手中的重量有點怪怪的,他馬上意識到是怎麼回事。
華夜一向是紳士,但紳士不一定是君子……他利落地拉開拉鏈,不出所料地看見一把珍珠灰小手槍。
聖小嬰從浴室出來時就看見華夜靠在躺椅上玩弄著自己的小手槍,神情姿勢都相當老練。這一刻,他實在不怎麼像律師。
面前的聖小嬰,穿著過膝的超大T恤,濕漉漉的頭發垂到肩上,露出一張精致嬌小而有些蒼白的面龐,顯得很孩子氣,但他卻能毫不費力地想象她拿著這致命武器對著敵人的樣子,冷冷地,很有氣勢。
挑挑眉毛,他問︰「有許可證?」他指的是槍支許可證。
「廢話!」她在沙發上坐下,伸手去拿咖啡杯,「否則警察能讓我帶出來?」
她為自己倒咖啡,對面的那個男人沒打算替她服務,但桌上女乃精、方糖一應俱全。其實很細心。
「用過它?」他淡淡地問,沒有一點兒偷翻別人東西的不安感。
畢竟,欠著別人的保釋金,喝著別人煮的咖啡,再不回答問題就不好了。她懶懶地說︰「哪種用法?嚇唬人我是很擅長,其它就算了,殺人很難看的。」
他滿意地點頭,心情也轉好不少。「咋」一聲,單手退下彈匣,六顆子彈平穩落在掌心,再裝上彈匣,扔還給她。
聖小嬰設計較,她說︰「我會從要還你的保釋金里扣下六顆子彈錢。」然後將槍塞國包里。
他搖頭,「不用還了,我不缺錢。」
「我缺錢。」聖小嬰嘆氣,「但更討厭欠律師人情。我分批寄給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