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幗眉淡淡一笑,不去反駁,卻問道︰「哦,府里的人都這麼看嗎?」
「當然啦,像我、彩芸、彩香、荷葉、廚房的張媽、柳嫂、管馬車的林柱子,還有守門的陳伯……還有珍珠姐,反正好多人都覺得小姐最好嫁給梁少爺。」
「別把我算在內,我可從來沒這麼說過。」門帷一挑,珍珠抱著一瓶剛剪下來的菊花進來了。無巧不巧,她就正好听見最後一句,所以急忙撇清。
琥珀跳起來,「珍珠姐,你不贊成小姐嫁給梁少爺嗎?」
珍珠一邊將花瓶擺上矮幾,整理花枝,一邊沉穩地道,「我只是什麼也沒說而已。」
「珍珠,你的看法又如何?」沈幗眉向來很重視這個幾乎是與自己一同長大的貼身侍女,「今天不拘主僕,大家放開顧忌隨便說。」
插好花,珍珠走過來,抬眼看了看沈幗眉道︰「我覺得梁少爺不配小姐。」’
「什麼……」琥珀馬上嚷嚷。
卻被沈幗眉揮手制止了︰「你說下去。」
「小姐的個性太強,梁少爺則太軟弱,將來成婚後,必然是小姐凌駕于梁少爺之上。小姐需要的是一個能放心倚賴,可以為小姐抵擋所有風雨的男人,而不是一個事事听命的小丈夫。再說梁少爺雖軟弱,終究是個男人,有自尊、要面子,必然不甘于雌伏,恐怕到最後會與小姐反目成仇也說不定。」珍珠細細分析,娓娓道來,不禁讓沈幗眉驚異于她的聰慧與機敏。
「你覺得若是妻子比丈夫強,夫妻之間便難以和順,是嗎?」沈幗眉若有所思地問。
「也不盡然如此,只是大多數男人都有想當絕對權威的通病,不能忍受女子勝過男子。小姐若是嫁給梁少爺,就得收斂鋒芒、委屈自己,所以小姐絕不會快樂。」
「誰說的,梁少爺對小姐心疼還來不及,怎麼會讓她受委屈,你別危言聳听好不好?」琥珀急急忙忙地插進來反駁,小臉氣鼓鼓的。梁少爺可是她心目中的偶像,才不允許別人來破壞。
珍珠不理會她的抗議,眨眨慧黠的眼楮,「不管怎麼說,事情還得由小姐拿主意,不是嗎?」
沈幗眉對這個話題已經意興闌珊,轉過頭去看窗外飄落的黃葉,珍珠輕盈地拉著琥珀退開了,留下她的小姐獨自思量。
也許珍珠的話是對的。望著窗外嘆息的落葉,沈幗眉惆悵地想。她的個性是太強了,這完全遺傳自她那美麗又能干的母親。然而在現實中。男人所看重的只是女子外貌的美艷和所謂的「賢淑溫存」,而非她的聰明才智。想必梁至信就恨不得她只懂裁衣繡花,彈琴吹簫,好讓她成為他專屬的金絲雀,甚至連她的父親,也是在萬般無奈下才選擇由她繼承家業。
很殘酷,很不公平,卻是無可回避的事實。
風若塵呢?他能不能欣賞她的聰慧,她的精明,願意包容而不橫加干涉?
而她呢?又肯不肯為了風若塵而變得柔媚軟弱?
沈幗眉驚覺自己想離了題,天。她怎麼會不由自主想到風若塵,他可是個懷有異謀的侵入者呀!搖搖頭,沈幗眉強迫自己將這些念頭趕出腦子,她拿起那枝玉簫,把它自窗中扔了出去。
清晨起來梳妝時,沈幗眉自妝台旁發現一張折攏的玉溪箋,打開來,梁至信那熟悉的字跡赫然在目,寫的是一首絕句︰去年芳草秋千路,煙籠寒水人空駐。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長亭樹。
沈幗眉淡淡一笑,把箋丟在妝台上,正好此時琥珀端著水盆進來,沈幗眉抬頭看了她一眼,「這是怎麼回事?」
「咦?我不知道呀,」琥珀一臉「無知」的假笑,「可能是‘某個’對小姐心存愛慕的人寫來的情書吧?」她走過來,利索地為沈幗眉梳理長發,挽成時下流行的單髻宮妝,簪上兩支玳瑁雕成的對釵,恰到好處地展示沈幗眉欺霜賽雪的頸項,襯托出她令人不可仰視的風華和淒清的楚楚風韻。
待她把一切都收拾好,沈幗眉拈起那張玉溪箋,輕描淡寫地道︰「一會兒去把這個送還給梁公子,告訴他以後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了。」
「對不起呀,小姐,我今天整天都非常非常忙,還是請小姐勉為其難親自去還吧。」琥珀邊說邊逃也似的跑出去,還不忘回頭向沈幗眉扮個鬼臉。
沈幗眉忍不住輕笑出聲,梁至信還真有本事,居然連她身邊的人都收買得動,看琥珀的樣子,恐怕已經是徹底「倒戈」,迫不及待地要「出賣」她這個小姐了。
門帷一挑,珍珠進來了,一手揉著左肩,一邊喃喃道︰「琥珀那個瘋丫頭不知搞什麼鬼,撞得我好疼。」她先向沈幗眉行了個禮,才從容道︰「今天的事情不多。江寧分號送了本月例賬來,利亨商號的施掌櫃打發人來報告籌建牧場的事,現在在紅錦堂等著,小姐什麼時候見他?」
「辰時吧,你先去準備。」
望著珍珠的背影,沈幗眉不由聯想起自己。珍珠的精明冷靜頗似自己的風格,然而琥珀的活潑嬌憨卻更令她羨慕,曾幾何時,她也是一個不知憂愁為何物的女孩,可惜這種個性早已被她親手扼殺了。看著琥珀,就像看見另一個死去的自己,若不是這份心理,她又焉能容琥珀如此放肆?回過頭來,青銅鏡清晰地映出她的容顏,眸中盛滿的,竟是悲哀。
綠竹林里,風若塵已經先到了,︰一向自命沉穩的他卻頗心浮氣躁。昨天在竹林,不知梁至信對沈幗眉說了些什麼,雖然沒有听見談話的內容,但梁至信臉上的志在必得卻讓他十分不舒服。
沈幗眉沒有讓他久等,兩人客氣了幾句,風若塵便開始教她最基本的調適呼吸和一些扎根基的內功,又指點了她一套少林散花拳。少林拳法向走剛猛一路,這套散花拳卻是輕靈飄逸,招式也不繁復,正適合沈幗眉這樣初入門的女子。
練了幾遍之後,沈幗眉的額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蒼白的兩頰也染滿了紅暈,眼前的她幾乎可以算得.亡是健康的了,風若塵心念一動,問道︰「你知不知道你體內有三種以上的毒素在潛伏著?」沈幗眉一點不驚訝地答道︰「我自然清楚,而且我還能說出各是什麼毒素,份量有多少,因為是我自己喝下去的。」
「怎麼?你……」
「不想活了是不是?正是因為我還不想少年天亡,才這麼做的。」沈幗眉打斷他未出口的疑問,卻也沒有解釋,她知道風若塵一定會懂得的。
丙然,風若塵目光一閃,了悟地點點頭,這就是所謂樹大招風,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風若塵心中不由起了深深的憐惜,別人只看到她外表的風光,又有誰知道她內里所承受的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沖動之下,風若塵月兌口而出︰「我請你喝茶怎麼樣?」
沈幗眉一愕,「你要烹茶!」
「不,我是說,到茶館去喝茶。」話一出口風若塵就後悔了,以沈幗眉的身份怎麼能和他單獨到那種龍蛇混雜的茶館去,可是在沈家的沈幗眉總是散發出一種難以親近的氣質,眉宇間逼人的靈氣與智慧讓人在她面前自慚形穢,卻又不由自主對她信任,受她領導,他雖然欣賞她的聰明與不怒自威,卻總覺得不大舒服。
沈幗眉眯起眼楮打量著風若塵,這個人有著一種狂野之氣,盡避他掩飾得很好。沈幗眉相信,在他溫文儒雅的外表之下必然是充滿侵略與攫取的本質。他是屬于風、屬于天空的,就像一只冷冷高飛的孤鷹,傲睨眾生,不為任何人所控制,而此刻這只孤鷹不過暫時收起他的翅膀而已。如果因此對他掉以輕心,必遭慘敗!鷹不僅有翅膀,還有利爪、尖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