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各方面都近乎完美的楊教授比較起來,翎淑覺得坐在隔壁,不知從哪找來的臨時助理,就像是沖動冒失的毛頭小子,一點都不可靠。
待在阿薩布魯的幾天,她還是自求多福吧!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一會兒後,慢慢航向天空,越升越高,白緒忠緊抓著座椅手把,雙眼緊閉、臉色發白。
無論搭幾次飛機,起飛時心髒強烈的窒悶感,以及嚴重耳鳴的癥狀,都讓他感到極度恐慌害怕,膽顫心驚。
等到達一定高度後,搖晃的機身逐漸穩定下來,禁止走動的規定解除,許多乘客紛紛解開安全帶,重新調整出最舒適的坐姿,或是看影片、或是睡覺。
但白緒忠依舊緊握住扶手,維持相同姿勢,不敢妄動。
一旁的馬翎淑察覺到了他的異狀,偏頭皺眉,無比納悶,考慮了半分鐘,她決定咽下疑惑,避免和他交談。
她想把在機場買的書拿出來看,打發漫長的飛行時間。「白助理,麻煩你幫我拿一下袋子里的書好嗎?」她指了指上方的置物箱,客氣的請托。靠窗的位子限制了她的行動範圍,不得已,只好違反心意,與他打交道。
白緒忠牢牢扶握住手把,絲毫沒有要移動代勞的跡象。
「白先生?!」馬翎淑改口。「麻煩你一下好嗎?謝謝。」這男人該不會那麼小氣,連幫個小忙也不願意吧?她盯著他,用眼神向他施加壓力,希望他能幫個舉手之勞。
「不要。我不想站起來。」白緒忠斷然拒絕。
「嗄?!」翎淑瞪大眼楮,十分錯愕。怔愣了好一會,她深吸一口氣,退而求其次地道︰「那請你讓開,我自己拿。」她沒用力踩他兩腳,已經算很有教養了。
「我說過,我不想站起來。」白緒忠拉高毛毯,蓋住臉部。
她小嘴微張,整個傻眼,第一次遇到這麼惡質的男人。「喂!白助理……白先生,請你高抬貴腳,讓我過去。」她氣鼓了雙頰,飽含慍怒。
「我不想動。」他蒙在薄毯下,發出悶悶的聲音。
翎淑突然覺得他像是退化成鬧脾氣的三歲小孩,無法溝通。
既然他不肯幫忙,她只好自己來,于是,她盡量抬高腳,跨過他的長腿障礙,盡避舉動不太雅觀,但也莫可奈何。
她順利踏出右腳,就在穩住重心,要橫越他的座位之際,他忽然冷不防側了個身,翎淑就這樣絆了一跤,情急下只能憑著反射動作,手忙腳亂的抓住支撐物。
逃過跌撲在走道上的糗態,卻無法控制地歪倒在準備蒙頭大睡的白緒忠身上。
「噢——」一股突如其來的重量壓下來,他不禁逸出低沉的哀號,然後掀開毯子,察看情況。
翎淑也掙扎的想起來,豈料,一陣劇烈搖晃,把她又摔回原位。
便播也在此刻響起,由副機長報告正穿越一道不穩定的氣流,警告乘客盡快回到座位扣好安全帶,不必驚慌。
聞言,她只能放棄取書,一心想趕快回座,確保自身安全。
「亂流……好可怕……」
翎淑听見「身下」的男人用幾近氣音的聲調說道,緊接著,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掌扣住,導致她只能被動的往他懷里躺。
她先是呆住,直到感覺到他的氣息噴拂在她的頰畔,才恍然一驚。「你在干什麼?快放開我,這樣很難看。」她發現走道另一端的乘客,都在看著他們。
「好可怕……我好怕……」白緒忠雙眼緊閉,口中發出夢囈般的低喃。
她也怕呀!「拉著我有什麼用?我又不是降落傘!」翎淑低斥,奮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
在她努力奮戰之際,空姐也來到她身側關切道︰「小姐您在做什麼?您這樣非常危險,請快點下來坐好,系上安全帶。」
翎淑猛然回頭,清楚看見空姐眼中帶著指責與不認同,好像她正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行為。
「請您馬上從這位先生的身上下來。」空姐再度好言催促。
她的一番話,引來前後左右的所有人的眼光,夾帶著詫異、曖昧與誤解。
翎淑愣了下,才體悟出其它人的眼神,意味著什麼。「不是的……是他……」她的臉燙得似要炸開,根本不曉得該從何說明。
「不管是誰先主動,現在都不適合。」空姐微笑,堅定而冷靜。
什麼跟什麼……她現在是被當成主動投懷送抱的豪放女?
翎淑快被荒謬又無厘頭的事態發展氣得腦充血。「放開我的手听見沒有?白、緒、忠!」她重新瞄準害她出糗的罪魁禍首,恨恨地從齒縫擠出聲音。
白緒忠被頗為強勁的氣流駭住,整個人籠罩在神經極度緊繃的失神狀態,完全無心顧及其它人事物,也完全無暇理會騷動。
他只是像個深怕滅頂的溺水者,一心一意想攀附住保命的浮木,求得心安。
見他慘白著臉,神色恍惚,經驗豐富的空姐約莫明白他懼機的處境。「先生,請您不必擔心,現在只是冷熱空氣變化所造成的垂直性環流,是一種自然現象,很快就會恢復平穩。」她俯身,如慈母般溫柔的安撫道。
白緒忠仍牢牢緊握住翎淑的皓腕,沒一刻松開,再多安慰的話都撫平不了他深層的恐懼。
翎淑睨著他沒有血色並充滿驚懼的好看俊顏,怒火頓時消弭泰半,畢竟她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見別人有難,還能狠得下心來落井下石。
一時之間,她屈服在他的軟弱央求下,任憑他攬著自己的手臂,不再那麼抗拒他的觸踫,甚至感到有些心軟,有種被倚賴、被需要的錯覺。
空姐的態度也為之軟化。一來,是不適合再刺激嚴重受驚的乘客,二來,也是因為男子如孩子般的反應,激起了她的母性潛能,因而興起了想照顧、保護他的強烈念頭——
不過,這樣的特權,僅限于長得好看出色的男性。
「目前的情況,也只能請您先遷就他,靜待情況穩定下來。」空姐對翎淑交代道。
雖然她本來就有此打算,但從專業的空姐口中說出來,翎淑免不了感到訝異,反而喚起了她身為女性的矜持。「這……這樣不太好吧?」
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初次見面,又拚命取笑她的名字的男人,做出這麼難為情的犧牲?
「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還請小姐您能體諒,加以配合。」空姐勸說的語氣溫和卻堅定。
翎淑頓時啞口無言。
因為,對方的眼神透露著「妳又不吃虧」的訊息。
明明她才是那個倒霉無辜的人,反過來還要「獻身」充當別人的墊背,更氣人的是,她竟然輕易被說服……
翎淑枕在一堵男性胸膛上,紅著臉,暈暈地想著。
第二章
班機突破亂流的威脅,白緒忠也終于在平穩飛行中睡去。
馬翎淑也在空姐的協助下,才得以從置物箱中取得新買的書籍,窩在座位上閱覽著日本作家撰寫的妖怪小說,作品十分精彩,她一口氣就讀掉了半本。
一直到眼楮干澀酸疼,她才合上書本,點了點眼藥水,閉目休息片刻。睜開眼後,不經意瞥見鄰座陷入熟睡的男性臉孔。
那毫無防備的睡顏,直沖沖的撞進了她的心里,牢牢抓住了她的目光,比正在閱讀的妖怪小說更沖擊她的感官。
他的臉不大,五官立體好看,無疑地是張養眼的俊容,卻有著孩子般單純無害的睡相,給人一種可愛的感覺。
罷要收回視線,他的頭便往她的肩頭方向靠,翎淑皺起眉,伸手把他的頭推回去,自己則連忙往椅子內側縮,想與他保持距離的企圖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