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翠訥訥著,頹然的搖頭,「我沒有資格。我是那個男人的女兒,沒有資格叫你阿姨。」
「…歌姬吃了很多苦吧?」舞姬撫著她的頭發,「那男人的罪過不是你的罪過。再說…你不能選擇父母,而歌姬嫁給那男人,一半是無奈,一半也是她的選擇。」她沉默片刻,「本來要嫁給亞里斯王的,應該是我。」
極翠抬頭看她。她苦笑著,「但是你母親一看到亞里斯王就愛上他,亞里斯王也是如此。本來政治脅迫的婚姻能夠有彼此相愛的結果…我們也覺得很欣慰。只是沒有想到…」
亞里斯王攻擊了母親的故鄉。極翠垂下眼楮。
「再也不會了。」舞姬安撫著她,「原本巫女都在清靜峰修行。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也遷回來城里。修行不能保衛家鄉,修行何用?」
「所以在精靈小徑的盡頭蓋了神殿?」
「是呀。那是唯一能夠平安渡過樹海的途徑。我們三百零八個巫女,都是為了保護天湖之國而存在。」她把縴細的手放在胸口,「也包含我。父王死後,我是天湖之國的女王。我再也不準許政治婚姻的存在,也不許喜歡戰爭的男性繼承王位。既然是巫女守國,天湖之國就該由女子繼承王位。」
極翠信賴的笑笑,她相信這位堅強的阿姨會好好的守住這個山國。
「明天我帶你去看看天湖。」阿姨拍拍她,「看看你母親成長的地方。」
她覺得有些悲酸的甜蜜。點了點頭。
返回寢宮的時候,她已經疲乏得幾乎走不動。
「極翠小姐…」侍女們扶了她,「您的寢宮在這里…」
她溫柔的一笑,「我跟伙伴睡在一起就行了。」
「但是他們是粗暴的魔族…」「還有粗暴的神族。」
粗暴?呵,或許吧。
「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伙伴呀。」她的笑容如許明亮,「看不到我,他們會哇哇叫的。」她眨了眨眼。
侍女們都笑了起來,她突然有種身心安頓的感覺。
這里的人…沒有那種針刺般的敵意。
她進了寢宮,狐鬼微微睜開眼楮,口齒不清的問,「你去哪里了?」
安撫的拍拍他,「我只是去跟阿姨打招呼。」
他不再約束自己幻化,轉成真身九尾狐,「…極翠。」
「嗯?」
「跟我睡好嗎?」他的聲音有點嗚咽,「我一直在做夢…」
一向冷靜接近冷酷的狐鬼,也會有這麼脆弱的時候。
「好呀。難得在屋子里睡覺,我也覺得怪怪的。」她摟著狐鬼,將臉埋在柔軟的毛里。正朦朧欲睡,又覺得有人擠上來。迷迷糊糊的重華,從背後抱住她,又睡得如此無邪。
嘻嘻,幸好是通鋪,要不然,床會垮掉的。
她覺得很溫暖舒服…或許太溫暖了,所以有點想哭。
活著,真的太好了。自己的伙伴都活著…
天亮的時候,來服侍他們的巫女們輕笑著喚友朋來看。有兩人身長的九尾狐和肌肉強健的獸神,擁著嬌小的女孩熟眠。女孩以獸神的手臂為枕,九尾狐的尾巴覆在他們身上,像是厚厚的毛毯。
三個不同種族的族民,睡得這麼和諧,這麼甜美。
就算在睡眠中,女孩一手緊緊抓住九尾狐的毛,一手緊緊抓著獸神的頭發。
舞姬看著他們,揮手不讓巫女們打擾他們。
不應該這樣嗎?各種族的族民,不能和諧來往,一定要彼此殺戮嗎?
大母神…我們能有答案嗎?
大母神慈愛的神像仍微笑著,卻默默無語。
***
等他們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狐鬼幻化為人身,坐著發呆,「那個笨蛋獸神肚子餓的聲音,居然可以把我吵醒。」
「…是我的肚子。」極翠臉紅的承認。
「啊,」狐鬼慌張起來,「我們趕緊去吃東西吧。」
「喂!笨狐狸,你還真差別待遇欸!」重華撥起滿頭覆在臉上的頭發。
「那當然。你又不是我的主人。」狐鬼扁眼回答他。
「你那是什麼眼神?!欠扁喔!」
極翠起來洗臉,已經習慣這種低層次的吵架和打架。她擰了兩條毛巾,「好啦!洗臉啦!」在狐鬼臉上胡亂抹了一通,又在重華臉上粗暴的抹一遍。
「再吵架就不讓你們吃飯了。」她領頭先出去,兩個怒目而視的男人也跟著。
侍女們都偷笑著,「滿像馴獸師的…」
重華大吃大喝,狐鬼卻撥著盤子里的肉無法下咽。
極翠對他微笑,「重華餓慘了。你盤子里的肉讓他吃,好不好?」
她把肉倒在重華盤子里,塞了滿嘴的重華抗議,「我又不是垃圾桶…」極翠又在他嘴里追加了一根雞腿。
「要不要喝香菇湯?很香喔。還有水果。」她把素食拿給他。
「謝謝。」他接過來,心里一陣暖意。經過情緒和靈力的爆發,他有種空虛的感覺。第一次,他吃人肉吃得那麼痛苦。現在他也不想看到任何殺生的肉。
但是極翠卻發現了。就算什麼也不說…
我終生…都會服侍她吧。為什麼要佔有她呢?佔有就會失去。她終究會嫁給人類,就算如此,他也會待在極翠的身邊。看她成熟、生子,衰老…
直到她壽終正寢,他還可以得到她的尸身。成為真正的家人。
狐族的血緣到我這里為止就好了。他已經不想再娶妻。若人類都無法生下他的孩子,其它種族也不用問了。
只要能陪在她身邊就好。
「快吃呀。」極翠笑嘻嘻的,「很好吃喔。」
「嗯,真的很好吃。」他真正的笑了起來。
飯後舞姬和極翠一起到天湖散步,狐鬼和重華虎視眈眈的跟在後面。
「他們很擔心你的安危。」舞姬微笑,「你有很好的侍衛。」
「不是的,我們是伙伴。」極翠伸伸舌頭,「其實,我會做這趟旅行也是因為…」她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九疑山?你真的要去那里嗎?」舞姬凝重了起來,「不要去。孩子,那里不是你去的地方。」
「…我只知道很危險。」她不好意思的模頭,「我也知道太自大了點。這麼點微末本事就想去…但是,使君說,要五個種族聚集,九疑山的大門才會為我們開啟。我也非去不可…我要把夜神解救出來。」她露出為難的表情,「我不要再看親人死去了。」
「夜神重華是神族。」
「我已經打定主意,要當他的新娘了。」極翠堅決的按著自己胸口,「說出來的話,誓言就是誓言!他是什麼種族都不要緊,他不娶我也沒關系,我要他活下來!不要他被鏈在黃金桎梏里衰弱而死!」
舞姬苦笑著,慈愛的模模她的頭,「你的確是歌姬的女兒。看這天湖吧。太陽就要下山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天湖。
像是一只柔和的藍眼楮,碧幽幽,深情的望著天空絢麗的彩霞,夕陽沉入廣闊天湖的懷抱,染得半湖金碧火光。
呼喚牛羊回家的牧童,炊煙,歸航的漁船,笑聲,鬧聲。
因為有了這些人煙,這美麗的天湖像是活生生的,溫柔的蕩漾。
「我們都認為,這是大母神的眼楮。」舞姬交握著手,「所有的祈禱和努力,她都會看見。」她掬起一捧純淨的水,「喝吧。孩子。只要虔誠的喝下湖水,就會再回到這里。」
啜飲著舞姬捧著的水,涼冽洗滌了她的心靈。
「我要回去晚禱了。走吧。」太陽半沈,舞姬也該回去了。
「阿姨…」她戀戀的,「我再散一會兒步好嗎?」
舞姬溫柔的笑笑,「在天湖之國,你很安全。」
看著女王的背影,極翠默默的回答,我知道。
「來,」她對著伙伴招手,「听說喝了天湖水,就會再來。」她捧起水,「人有不滅的靈魂吧?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喝了這里的水吧。即使暫時分離,一定要在這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