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漸漸近了,原來是一群衣袍光鮮,神采飛揚的書生,說說笑笑地走來,而後面還跟了一大群圍觀的百姓和孩童。
「是新科進士們。」
「銥醇?耍?屑淠歉齟├嘁碌牟皇親叢?帕え鉸?」
「在哪兒?在哪兒?我看不見……」
一听見杜立平這個名字,正低頭拭著汗水的花想容抬起的手僵了一下,又繼續擦著額頭的汗水,轉過身整理著手邊的冬衣。
「昨天我看見狀元游街夸官耶?」興奮的人們繼續議論著。
「那個狀元真了不得,人長得俊,才學又好,誰家閨女有福氣嫁給他。」五嬸羨慕地說。
「說不定你家小翠就有這個福氣。」王大媽笑著打趣她。
「咱們這樣的人家,哪敢做那種夢。你說是吧?花丫頭。」五嬸轉頭問花想容。「哎呀,你別忙著整理了,過來歇會兒,看看熱鬧。」
「就來。」花想容的手繼續忙碌著。狀元游街夸官之後,全體新科進士就要到慈恩寺,在大雁塔題名。這是本朝的傳統,進士及第的人將名字題在大雁塔,名留後世,這可是一件很隆重的事。看來今天這一群新貴就是來此題名的,她怎麼忘了,偏選在今天在慈恩寺門前布施呢?
「小姐,你別整理了,瞧越理越亂了。」玲兒抱怨著。
「哦。」心在不焉的花想容只好停下手,不知做什麼好。深吸口氣,轉過身望向漸漸走近的書生們。
「這是怎麼回事?」看到慈恩寺的熱鬧景象,進士們停住了腳步。
「哪來這麼多臭乞丐?」有人掩住了鼻子詫異地問。
面對這一群志得意滿的進士,乞丐們自卑地低下頭,瑟縮著身子,誰也不敢開口反駁他們鄙夷的言語。
花想容忘了自己不想面對杜立平的初衷,義憤一起,分開眾人,來到這一群衣著光鮮,臉孔朝天的新貴面前。「各位大人,今天慈恩寺在此布施,妨礙了各位,還請見諒。」
「原來如此。」一個從鼻孔里哼著氣,「不知道我們今天要來題名嗎?偏選在今天布施。」
「這是榜眼孫朝元。」乞丐們的低聲議論傳到了花想容耳中,也使孫朝元的臉昂得更高,鼻孔都幾乎朝天了。
從花想容分開乞丐走出來,杜立平就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他從未見過這樣荊銀布裙、洗盡沿華的她,在他印象中,她總是衣飾華麗,珠翠滿頭的艷麗模樣。她在這里做什麼?她的臉上,還隱隱有著淤青的指印?萌說男囊??禾郟??闈靠酥譜牛?琶揮猩斐鍪指???萇說牧常?且話駝拼虻錳? 耍??歡 芴郯?
「這不是花想容嗎?」書生中有人認出了她。她這樸素的樣子差點讓人認不出來。
「是啊,是迎春閣的花魁。」
「她在這里做什麼?」書生們竊竊私語,可聲音卻一點也不小。
「不會是知道我們要來,專門在這里……」有人暖昧地笑著說。
「你們別胡說!」一個年輕乞丐站出來護住她,「花姑娘在這里為大家布施冬衣。」
「喲,妓女也來布施做好事,想要成佛呀?」一句話引來了一片笑聲。
「是啊,穿了這冬衣,說不定會染上花柳病呢。」一個人說得更刻薄。
杜立平听著伙伴們的刻薄話,心里越來越難受。他剛要開口喝止。
只見花想容的杏眼射出凜烈的寒光,柳眉一挑,嬌喝一聲︰「住口!這里是佛門清靜之地,不要在這里胡言亂語,褻讀神靈。」
「哼!」孫朝天輕蔑地瞥她一眼,「我們都是讀聖賢書的儒生、進士,來到這慈恩寺,就是神靈也會有光彩;而你這不貞不潔的煙花女子在這里,才真是玷污了佛門清靜寶地。」
「對啊,有理。」書生們紛紛附和。
「你!」年輕乞丐義憤填膺,想沖上去評理,卻被花想容拉住,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沖動。
「在佛祖眼中,眾生俱是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有善惡之別。我今天在這里幫寺里的師父們布施,便是行善;而你們來大雁塔題名,無非是想要名留後世,如此沽名釣譽,佛祖怎會喜歡?究竟是誰玷污神靈?」花想容一席話說得理直氣壯。
「這……」孫朝元一時無言以對,只好進行人身攻擊了。「娼妓便是娼妓,行什麼善!」
「早听說這花想容伶牙俐齒,刁悍潑辣,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是啊,如此不溫柔,哪有女人樣?」
「出身低賤嘛。」
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批評著花想容。听得杜立平眉頭越緊,這就是飽讀聖賢書的士子、讀書人中的佼佼者?他們的書都讀到哪里去了?除了把詩文背得爛熟,會搖頭晃腦之乎者也一番外,為人驕傲不遜,不明是非事理,對人尖酸刻薄,哪里有一點聖賢的為人之道?
「什麼新科進士,簡直是狗屎。」
「眼楮長在頭頂上,有什麼了不起。」
乞丐們也群情激奮,雙方都充滿了敵意,眼看一觸即發。
杜立平一言不發,突然向對面的乞丐走去。
「他就是狀元杜公子。」
「他要做什麼?」
乞丐們納悶地議論著,卻不由自主地閃開身,為他讓開了一條路。
「杜兄,你做什麼?」進士們也莫名其妙。
杜立平走到堆放的冬衣前,從呆愣愣的五嬸手中拿過一件棉襖,大聲喊道︰「大伙排好隊,一人一件。」
「杜狀元幫咱們發冬衣耶!」醒悟過來的乞丐們興奮地議論著。
「來來,別愣著,快幫忙遞呀。」五嬸從呆愣中回過神來,急忙召呼其他幾個還在發呆的人。
「來了,來了。」玲兒忙拿起一件棉襖,遞到杜立平手上,低聲說︰「杜公子,多謝你。」
「別謝我,這本來就是該做的。」他為自己同伴的舉動而感到羞愧,這樣做,不過是想替他們表示歉意。
把手中的冬衣遞給一個年老又瘸腿的叫化子,听著他千恩萬謝;看著一雙雙感動、敬慕的眼光,杜立平眼眶有些發熱。他並沒有為他們做什麼,卻贏得了這麼多感激和愛戴,令他的心溫暖中隱隱感到一絲慚愧。
又一件棉襖遞到他手上,那白皙縴長、指甲上涂著紅蔻丹的玉手讓他愣了一下,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清亮如星的眼楮。他看見她未施脂粉的肌膚臉光滑細膩,吹彈可破;未點朱紅的櫻唇,粉女敕得像海棠花瓣;臉上的汗水將面頰洗得泛著粉紅的光彩;他聞見她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幽香,不是以往那甜膩、濃郁的粉香,淡淡的,若有若無,卻更令人沉醉……
「杜兄,你、你這是做什麼?」孫朝元訕訕地問。一下子打破了兩人之間奇妙的情網。
「你沒看見嗎?我正在幫忙布施。」杜立平瞥他一眼,目光中似乎有無言的責備。
把手中的冬衣交給一個叫化子,杜立平回頭一看,花想容已經轉過身去忙碌了,不知為何,心里隱隱約約有一絲失望和惆悵,真想再看看那雙黑眼楮……
「可是……這太失身份了,你可是堂堂狀元……」孫朝元的語氣有些氣虛。
杜立平一臉嚴肅,正氣凜然地說︰「孫兄此言差矣,花姑娘說得對︰人無高低貴賤之分,只有善惡之別。不論花姑娘是何身份,今日在此行善,其行便可感可佩;而我等雖飽讀詩書,卻追名逐利,對花姑娘的善行不但不肯定,反而出言譏諷,豈合君子忠恕之道?豈不是有違聖賢教誨?更失了讀書明理之本義。一青樓女子,尚知憐貧恤弱,行善積德;我等俱是孔孟子弟,天子門生,對此不該汗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