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貴婦的面紗’。」
「我已經講過很多遍了。」他有些無奈。
「我還想听。再講一遍嘛,最後一遍。」真的是最後一遍,以後我再也不會听到你說的故事了。我在心里默默補充。
「好吧。在墨西哥的原始叢林里……」
我悄悄抬起頭,看著他青色的下巴一動一動,講著我已經听過不知多少遍的軼聞。
要不了幾分鐘,故事就講完了。這故事太短,結束得太快。
「貴婦的面紗真的很美嗎?」
「是的,很美。它沒有鮮艷的色彩,只是單純的黑色,黑得深沉,黑得神秘。它縴直挺拔,像高貴的淑女,黑色的紗網像貴婦優雅的面紗,美麗,妖異,還散發著醉人的甜香。旅人們都是在沉醉中不知不覺中吸進了致命的香氣。」
「它……比我美嗎?」
他低頭看著我,深邃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眼神,看進我的靈魂。我轉過頭,不敢迎著他探究的目光。「你和它一樣美。」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時,他卻突然冒出一句,聲音低低啞啞的。
「那些人——那些死去的旅人,沒有痛苦吧?」
「是的,他們很幸福。他們臨死前看到了最美麗神奇的一幕,在快樂陶醉中,沉入了香甜的夢香,永遠地沉睡。他們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沒有離別的痛苦,只有喜悅。他們是最幸福的人。」
我沉默無語。你願意做一個幸福地走向死亡的旅人嗎?我沒有問,我不敢問,也許你願意,可我……不願做「貴婦的面紗」,用香甜的吻把你引向死亡。
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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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一睜開眼,總會看到一雙在黑暗中發亮的眼楮。我閉上眼,假裝睡著,听到沙發上窸窸窣窣的翻動聲。就這樣閉著眼,想隔絕他的聲音,他的影子,可總是感覺到一雙眼楮在黑暗中注視著我,讓我感覺自己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被那雙眼楮看得一清二楚,看得我無處可逃……直到天亮,我才恍恍惚惚睡著。
我突然驚醒,騰地一下坐起來,左右張望。雪白的房間一片明亮,現在幾點了?
笪尉恆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報紙,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床邊,「醒了?」他的眼楮里布滿紅絲。
「什麼時候了?」
「九點半,餓了嗎?想吃什麼?」
十點半的飛機,現在應該已經開始通關了。怎麼辦,我怎麼在他的眼皮下溜出去?
「清粥小菜,還是豆漿燒餅?」他還在問我。
「皮蛋瘦肉粥。」我月兌口而出。
「好,我去買。」
「我要人民南路那家早餐店的。」
他凝視了我一會兒,才說︰「好吧。」他拿起沙發上的外套穿上,手扶在門把手上又回過頭,「你會乖乖的?」
我用力點頭,生怕一開口就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
他狐疑地看著我,「你的眼楮在閃爍,不會玩什麼花樣吧?」
我立刻擺出一張無辜又委屈的臉。
他喃喃地說︰「希望不會。你乖乖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深深地看我一眼,打開門走了。
我飛快地下床,來不及刷牙洗臉,只胡亂梳了兩下頭發,換上的病員服,拉開門就跑。
砰!我撞上了一個人。他端著的東西稀里嘩啦落了滿地,我連一聲對不起也沒說,繞過他往大門跑。
「喂!站住——」後面有人喊,可我什麼也不理。跑出大門口舉起手招計程車。
「刷——」計程車停在我面前,我拉開門鑽進去,還沒坐穩就連聲催促︰「快,快,去機場。」
計程車開動了,看著窗外的建築向後倒退,我才吁了口氣。
「小姐,後面有人追你。」司機從後視鏡里看著我,一臉「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的問號。
「司機大哥,」我立刻發揮自己的演技,「我男朋友就要坐飛機去美國了,我要趕去見他一面,可我的家人不準,把我關在家里。」我低下頭假裝擦眼角的淚,「他們嫌我男朋友窮,不準我們交往。我好不容易逃出來,去機場送行……」
司機立刻表現出強烈的憤慨︰「歹勢啦!現在什麼年代?二十一世紀了耶,居然還有這樣的父母。要是我有女兒,她想嫁誰就嫁誰,我不會反對啦。」
「要是我爸媽像司機大哥這麼開明就好了。」
「哈哈,哪里啦。」司機高興地咧開大嘴,「小姐,你放心,你男朋友是幾點的飛機?我保證讓你趕上。」
「十點半,來不來得及?」
「放心啦。只要你幫我付罰款,一定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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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還沒停穩,我就眼尖地看見伸長了脖子的雷未央,我打開車門就向他跑去。
「喂——小姐,你還沒給錢——」
雷未央看見我,立刻松了口氣,塞給我一個行李袋和一個信封,「喏,機票、護照,還有地址、錢,快上飛機吧,馬上要起飛了。」
我接過東西就往通關口跑。
「多謝了。」我回頭向他喊,又向另一處進口跑。
把機票和護照遞給安檢人員,我回過頭去,看見計程車司機正拉著雷未央不放,而雷未央掏出皮夾,抽出幾張鈔票遞給他。看樣子我又給他惹了點小麻煩。我接過機票和護照,走進關口,把他們都拋在了身後。
機身慢慢升空,廣播中傳來空姐親切的聲音︰「歡迎乘坐瑞士航空公司……」
我一下子放松了,身上所有的負累都拋下了,拋開了所有的過去,拋開了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痛苦歡樂。我將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從頭開始我的人生。我應該感到輕松,可是,我的身體輕飄飄的,心也是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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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看起來很難過,第一次離開家嗎?」坐在旁邊的男子關心地詢問。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沒有家。
「離開親人難免會舍不得,以後習慣了就好。」
「我已經習慣了。」我習慣了生離死別,爸爸、王老板、明光、孝文、笪頌賢,一個一個都離開了我。
「啊?」男人好像有點不知道如何安慰我了。
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報紙,一行大字吸引了我,「可以把報紙給我看嗎?」
「可以,當然可以。」他殷勤地把報紙遞給我,「我在機場買的。」
「不倫之戀?商界巨子與繼母情愛糾葛……」
「黃金單身漢不敵妖狐魅惑,名媛淑女感嘆惋惜……」好聳動的標題!這些日子我竟然不知道外面的風風雨雨。
「你在看這個呀?」男人探頭看著我手上的報紙,「這是近來最轟動的新聞了。听說這個女人現在發了瘋,住在醫院里,她的繼子日夜守在病房,完全是被勾走了魂嘛。」
「陳太太呀,听說達賢總裁和他繼母的艷聞嗎?」身後也傳來議論的聲音。
「全國有一大半人都听說了,我怎麼會不知道?我還見過那位笪夫人呢。」
我怎麼不記得認識一位聲音嘶啞的陳太太?
「哦?」另一位立刻來了興趣,「她長得怎麼樣?是不是真的很迷人?」
「長得還過得去啦,也沒有多美。就是一雙眼楮會勾魂似的。說話呀,眼神呀,喝!那個妖媚勁兒,真是個天生的狐狸精,專門勾引男人的。」
「那是,要不怎麼叫九尾妖狐呢。」
「嫁了三次,克死了三個男人。連兒子也要勾引,還真是不要臉。」
「听說……」聲音壓低了,「她的三個丈夫死得都不尋常,怕是謀財害命呢!」
「警局都立案了,要不了多久就要捉住她的狐狸尾巴……」
「可是她已經瘋了……」
「哎呀,你想想嘛,她現在多半是裝瘋,好逃月兌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