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是個明白人,當下開口撤了身旁一干宮女,只留下心月復玉蟬。「有什麼你不妨直言,哀家自會斟酌。」
王仁忠卻未敢直言。
「好了,哀家賜你無罪便是,快說吧!別再磨磨蹭蹭地,似個大姑娘家!」
王仁忠定了心,抬起頭道︰「依微臣之見,太女恐非長命之女!」
此言一出,皇後眸光閃了下,久久不語。
就在王仁忠以為性命即將不保之際,耳邊傳來幽幽一句——
「當真沒有法子了嗎?」
「微臣該死!」
「那麼,依太醫之見,她還有多少時日?」皇後面不改色地問出這句話,若要說她有何不同,也不過眉目較往常更為冷銳。
什麼樣的人在听見自己的孩兒非長命之人時,還能如此冷沉?
王仁忠對皇後不由得更加戒慎起來!
「依微臣看來,太女至多只能再活五、六年!」他不是不想保自己性命,但此等攸關江山社稷之事非同兒戲,他不能有絲毫隱瞞。
即使會被殺頭,他還是不得不直言。
聞言,皇後半眯起眼,眸光再度深不可測……
「太醫今日告訴哀家這些,難道不怕哀家殺了你?」
「微臣只知要對國家盡忠。」
皇後笑了起來——
「太醫說得真好。」停了停,美目直盯住他的眼。「既然太醫如此忠心愛國,哀家相信今日這一席話必定不會傳人他人之耳,是不是呢?」
王仁忠原就跪著,如今更是五體投地。「微臣誓死守密!」
「退下吧!」
待王仁忠離去之後,宮女玉蟬進言道︰「皇後娘娘為何不賜王仁忠一死?死人不是更能守密?」
「眼下宮里以他最精醫道,太女還指望著由他延命,此時尚殺不得。」言下之意是為日後定了殺意,玉蟬自然听得明白。
皇後瞧著這個自幼便服侍著自己的貼身丫鬟,不由得沉緩地開口︰「方才太醫那一席話你也听見了。」一雙深沉的限眸直凝住玉蟬,教人膽寒。
玉蟬膝一曲。「娘娘若賜死,奴婢絕無怨言。」
「你起來,哀家並不想要了你的命。」
玉蟬緩緩起身。「娘娘……」
「哀家只想托付一重任給你,因此由明日起你必須啟程到善緣寺去出家,你可答應?」
「奴婢遵旨!」
皇後點點頭,美目中掠過一閃而逝的異芒!
嗖地一聲,一只箭射往密林。
「快追!」開口的是一名騎在黑馬身上的少年。
少年約莫十四、五歲,一身華服,氣宇軒昂,隨從約有二十來人,而他身後背的箭囊上瓖著各色寶石,令人一望而知其身分尊貴。
一行人循著飛箭消失的方向而去……
不多時,眾人忽聞一陣娃兒的哭聲……
少年蹙起眉,策馬尋著哭聲而去,赫然見到一個約莫四、五歲大的小女娃兒坐在地上哭泣,左臂上一片殷紅的血跡,而那只飛箭正刺在女娃兒身後的樹干上。
很顯然地,女娃兒教飛箭所傷!
少年立時翻身下馬來到女娃兒身前,並蹲來檢視她手臂受創之處。
「殿下,由臣來安撫這孩子吧!」隨從上前道。
「金創藥!」少年並未起身,只是向隨從下令,一雙眸直落在眼前面目極為清秀的女女圭女圭臉上。
「很疼是吧?」他柔著嗓子,伸手拉起她受傷的左手,心中升起莫名的憐惜。
女娃兒抽噎著,一言不發,豆大的珠淚不住從她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楮涌出。
隨從很快地取來了金創藥——
只是,女娃兒一見那麼多彪形大漢圍住自己,神色更顯驚惶,原本讓少年握住的手亦不由自主地抽了回去。
少年眉一擰,開口道︰「全給本王退下去。」
隨從們只得策馬退至十步開外。
「你別害怕!把手給本王瞧瞧。」少年朝女娃兒勾起一抹笑。
這一抹笑令少年威嚴的俊顏柔了下來,女娃兒含著淚,帶著些微遲疑,慢慢把受傷的手交到了少年溫暖的大掌里。
少年輕巧地撕開女娃兒左邊膀子的衣袖,細細審視起流血的地方……
所幸,女娃兒只是教飛箭貼臂擦出了一道寸許的血口子,並未傷了筋骨。
少年放下心,為她敷上金創藥。「你怎地自己在這荒野?爹娘人呢?」他邊問邊上藥,目光掃過娃兒肘上三顆排列成三角形的朱砂痣,煞是可愛!
女娃兒怯生生地瞧住少年,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認生,一逕兒閉著口,倒是淚已經停住不流。
少年不以為忤,隨手撕下自己乾淨的衣擺,為娃兒裹起傷口
隨從齊朗遠遠地瞧著殿下所做的一切,不由得嘖嘖稱奇……
倒非殿下不仁,但,要說對一個不相干的平民百姓如此關愛,這倒是頭一遭!
興許這女娃兒和殿下有緣呢!
「好了,還疼嗎?」少年開口,俊目泛著柔意。
女娃兒瞧著他為她所做的一切,然後搖廠搖頭。「一點點!」嗓音又輕又柔。
少年笑了起來。「原來你會說話呀!」他忍不住逗她。
女娃兒怔怔地,一雙晶亮的大眼直凝住這個陌生卻親切的大哥哥。
這時,一陣叫喚自遠而近——
「丫頭啊……丫頭……你在那兒呀?」
女娃兒站了起來。
「阿爹!」
這時,一旁的侍衛們又圍了上來,護在少年身前。
背柴的中年人怔了怔,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是她爹?」
少年牽著女娃兒走了過來。
女娃兒立即抽回手,奔向中年人。「阿爹!」
中年人將女兒抱了起來。「你、你們要干什麼?」
「放肆,你——」
「夠了,齊朗。」少年阻止隨從斥責,對中年人道︰「好生看住她,別讓她走遠了!」語畢,少年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再見!」女娃兒突然喊出聲。
少年回首,明知不會再見,他還是朝她淡淡一笑。「再見!」話甫歇,他雙腿一夾,率眾而去。
「他是誰呀,丫頭?」
女娃兒望住少年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回答。
不多時,父女倆便回到了山下的木屋,五、六個孩子見到阿爹歸來,全都圍上前。
「快來喝點菜粥,喝完快到市集去,把柴換幾吊錢回來!」由屋內走出一中年婦人。此時適巧有一男一女來到屋前——
「這位大嬸,討點水喝成嗎?」女的掏出一些碎銀交到一個大孩子手中。
中年婦人瞧這二人衣著不俗,便端了兩碗茶水走了出來。「鄉村野地,沒哈好招待二位。」說完,她笑盈盈地由孩子手上取走碎銀。
忽地,討水的女客見到屋里走出一個約莫四、五歲大的女娃兒,她渾身一震,差點把水灑出碗外,然而臉上卻不動聲色。「謝謝大娘。」說著,兩人放下水碗,離開木屋。
「瞧見那女娃兒了嗎?」走了一段之後,女的開口。一年多以來,她走遍大江南北,這娃兒是長得最像的一個孩子!
「你想怎麼做呢,玉蟬姑娘?」
「咱們入夜之後來!」
男的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女的臉上卻始終掛著一抹奇詭的笑。
看來,她遠游的日子即將結束了!
第二章
十年後初夏
皇後和太女寧真在兩天之前率著百名宮女和侍衛三千人,浩浩蕩蕩地往千里之外的行宮避暑。
「啟奏皇後娘娘,前頭就是善緣寺了。」宮女隔著馬車往內稟報。
「先遣人過去通知住持一聲,哀家打算今晚在寺里過夜。」
「奴婢遵旨!」
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已抵達善緣寺,住持慈慧師太親自在寺外迎接皇後和太女的到來。
「貧尼參見皇後娘娘、太女千歲!」
「平身吧!」皇後目光掃過慈慧和她身後已削發為尼的玉蟬,後者瞄了眼薄紗掩面的太女,心下已了然,輕輕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