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頭。
「醇親王的結局會如何?」
「依據大清律法,誅九族。」
絳雪眼略略一睜。「九族……那是數百條的人命。」
玉磬點頭。
「你……好狠的心。」
玉磬臉色稍變。「我替妳摘了他的人頭,卻被妳說成狠心,妳……還真難取悅啊。」
「取悅我?」絳雪冷冷說道︰「誰會為殺害了幾百條人的性命而開心?」
「沒想到冷心冷面的妳也悲天憫人起來。」
「我只是就事論事,一人做事一人擔,其他人為何要陪著他死?就因為跟他有相關的血緣?還有九族里不乏老弱婦孺,難道也要一視同仁殺無赦?造就是你說的王者之風,治國之道?在我看來只是苛政猛于虎罷了。」
「小姐……」燕兒想緩頰。
玉磬手一抬。「隨她說去。」他熱切的注視著絳雪發怒的表情,有一絲著迷。
絳雪生氣的樣子總好過無動于衷的表情。
「我一直知道的,在妳那覆雪的容顏底下埋藏著一顆熱烈的心……」他抬手緩緩以指畫過她的頰,彷佛情不自禁。「我見過的。當日在湖亭里,當妳視我為知音時而展顏時,我就明白了。」而他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
明明有的,她也有溫柔的表情、熾熱的心,自湖畔亭間驚鴻一瞥後,再也不復見。
天知道,他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有多想念她眼底的熾熱和光芒。
「那是我看走了眼,錯當你是知音。你根本不配!」她冷冷地躲開他的手。
「小姐!」燕兒嚷道,深恐獲罪。
玉磬卻出乎意料之外的笑了。
「連一個丫鬟都還比妳識趣知情……絳雪啊,現在的妳冰冷到連六月天都會降雪。我真不懂自己為何老是要來自討沒趣,梅蘭竹菊任何一個人都要強過妳許多。」
她正色道︰「傳聞四大姬妾個個溫柔解語,貌美如仙。既然王爺嫌我這兒冷,不妨就移駕轉往您愛妾處去,我相信您在這里所受的冷淡必定可以從她們那兒獲得平撫。」她毫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而一屋子氣氛因著她這番話突然冷凝起來。
好半晌,玉磬沒哼聲,只是瞪著她。
最後,他放聲一笑,笑意未達眼底。
「如妳所願。」
冷冷撂下四個字,他起身,拂袖而去。
※※※
她很快就見到了傳聞中王爺府里艷冠群芳的梅蘭竹菊四姬。
迸人說宴無好宴。這句話還真不假。
她平心冷眼打量園子里這一場陣仗。
名是賞春,玉磬不由分說將絳雪自耦園給拖了出來。無視于眾目睽睽,他安排她在座首緊挨著自己,座下則是梅蘭竹菊四姬一字排開,只見四姬個個花妍麗容,看得出是費心打扮的。
見到了男裝的絳雪,四人八目都是一怔。
多虧了燕兒,絳雪對碩親王府里的四大美人並不陌生。
四姬中菊姬最幼,小孩心性重,所有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一雙水靈眼楮在絳雪的素面男裝上兜轉了幾番,彷佛便安下心沒再多看她幾眼。
蘭姬自視甚高,也是四姬中最有姿色的,使得一手好鞭,性子最烈,自始至終未曾正眼朝絳雪這里瞧上一眼。
竹姬身形高挑,天性聰敏,能歌善舞。
梅姬最長,此姬才智是四人之首,府中上下一致舉大拇指,都說她玲瓏周到、聰慧機巧最得玉磐寵愛。
這人,真當這一般姬妾成了寵物般,一逕笑吟吟的居高臨下,看著梅蘭竹菊四姬為他暗下較勁、爭風吃醋的模樣。
「既是賞春豈能無音樂、美酒助興。來人,給座中每人倒一杯。」
梅蘭竹菊四人一一向玉磬敬了酒,只有他身邊的絳雪自始至終不發一詞。
玉磬支頤懶懶的朝她看去,斟滿了酒杯朝她默默舉杯。
一旁侍兒為絳雪添酒,她視而不見。
「小姐,且飲了這一盅--」燕兒軟語勸道。
「我不飲酒。」
「掃興。」
他突然想測試她的底線。
他忽對一旁立著的婢女說道︰「小姐不飲妳斟的酒,自然是妳伺候不周,小姐不飲,怠慢了小姐,既然如此自然當罰。來人!斬了這婢女的手以示懲罰。」
那婢女一听,臉色刷地慘白,雙手一抖,壺中的酒不慎溢了出來,滴落在絳雪的外衣上。
絳雪連眉頭未曾皺上一皺,沒有表情的臉龐嚇壞了執壺的小婢。
「王爺饒命!小姐饒命!」小婢忙丟下酒壺,猛地雙腿一跪,連連叩首。
「我不要妳的命……」那小婢滿臉狼籍,還來不及會意,誰知主子卻又撂下一句,「只是要妳的幾根手指節罷了。」
「王爺饒命!」這次整個人貼伏在地,哆嗦著身子。
一干人噤若寒蟬,不想主子突如其來的脾氣。
「想留下妳的手也容易,只要伺候小姐滿意,若是飲了妳斟的酒便罷,若不,就當是妳服侍不周,仔細妳這雙手!」說到最後一句時已幡然變臉。
「小姐,奴婢給妳磕頭,請妳發發慈悲,飲了這杯酒,救救奴婢,奴婢給妳磕頭……」說著又朝絳雪的方向重重的以頭叩地。
她不點頭亦不搖頭,只是盯著玉磬的雙眼,那雙眼饒富興味的回望著她。
「如何?妳一句話就可決定這奴婢的雙手是留或是不留。」
那柳眉下的一雙星瞳蘊著冷光,無溫且無情。
半晌,她一字一字清晰道︰「既是你的家僕,斬或不斬皆不干我事。個人須擔個人命,她既目中無珠挑中了毫無人性的畜生為主人甘為狗奴才,就當有被絕情絕性的主子給斬了的風險。」
一席話出,座中人無不瞠目結舌,抽氣聲清晰可聞。
就連趴伏在地上的婢女,也驚訝的停止了哭泣聲。
天啊……
她!這女人……竟罵玉磬王爺是畜生!她給天借膽敢得罪玉磬爺,這下子怕九條命都不夠她活!
大夥都為這膽大的絳雪小命暗暗捏把冷汗。
誰知玉磬突然仰頭朗朗大笑了起來,聲音里是全然的舒爽愉悅,彷佛她說了個取悅他的笑話。
這底下頭看得一頭霧水,連跟在玉磬身邊多年的梅蘭竹菊四姬都不甚明白。
「絳雪啊絳雪,誰說我是絕情之人?依我看這天下第一無情之人,妳才當之無愧。」他大樂。
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
倘若她真委屈了自己飲了這一盅,反倒要教玉磬失望了哩。
「這姑娘可真不是普通的冷血。」一旁冷眼觀看的博爾齊悄悄說。
豪格細細的看著絳雪冷凝雅致的臉蛋,一會兒說道︰「麻煩的姑娘。」
「什麼?」博爾齊問。是他耳背,听擰了吧?
豪格沒多解釋,然而眉頭始終緊皺著。
他心底忖度著,這女子的個性太對主子的胃口,只怕主子這回是真給挑起了興致……這樣的發展可不是件好事。
玉磬揮一揮衣袖,不甚在意的對猶跪在地上發愣的奴婢說︰「下去吧。」
那女婢一听,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叩頭稱謝,趕緊退下。
只見玉磬雙手一拍。
下頭梅蘭竹菊四姬早有默契,管弦絲竹聲悠揚地響起--
梅姬吹笛,音色溫潤可親,令人如沐春風。蘭姬的琵琶,琴韻層巒跌宕,技巧嫻熟。菊姬操弄古箏,輕盈可喜,曼妙生姿,而竹姬的揚琴,疏密由心,淋灕盡致。
「我府中姬妾的技藝如何?」
「此曲只應天上有。」絳雪由衷的贊美。
「妳倒是一點也不……嫉妒。」
女人的姿態是善于言語的,心中想的,不由口中說出,而從姿態中流露出來。是宜喜宜嗔宜蹙宜笑的女多嬌。
偏偏這一位卻是無喜無嗔無蹙也無笑。
一曲既罷,竹姬緩緩起身,走至中間,朝玉磬方向盈盈拜禮,接著便獨舞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