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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王爺的溫柔 第3頁

作者︰凱晞

可這清冷琴音不似前院傳來、隨風夾雜傳送入耳的靡靡之音。那更像是無人空谷中的一聲嘆息,空靈斷崖上蕩回的絕響,夢成古今。

他靜靜地聆听。

哀琴人彷佛是萬般情緒訴與自己听,襯著深沉壯闊的背景,音質沙啞嗚咽,淒涼處萬物都沉寂了下來。

夜更加涼颯了,冷氣森森。

銳眼閃過一抹光,他御風凌雲騰空而上,不過一會兒的工夫,人已循著琴聲翻落至一片寒塘岸邊。

※※※

玉磐有著異于常人的好眼,即使在黑暗中仍有著極佳的視力,他的焦點落在十丈外寒塘中的小亭里,半明半昧燈火里,一個撫琴的青色身影。

青衣人並未發現他的存在。

弦音傾吐出無盡的幽韻,宛若清冽的冷泉,悠悠泠泠,宛若冷香一抹,飛上詩句。

「俠骨結同心,幽蘭托知己,平生恨事向誰言。好!好一曲『空谷幽蘭』!」最後一聲余韻消失在夜空時,玉磬不禁揚聲叫好。

哀琴的手微微一頓,卻也不曾回頭,彷佛對這不速之客一點都不在意。

音韻再揚,琴聲再次隔塘隨風傳送入了玉磬的耳。

這回曲風一轉,宛如三聲欷吁,似嘆息著一段過往滄桑;巫山一別,為雲為雨已不知了。只是整個心沉到很低,反而看得淡了,一段曲兒因此更是摧盡人肝腸。

一曲既罷。

他贊道︰「惟將長夜終開眼,報得平生未展眉。閣下這一曲『三疊愁』,竟是哀惋懾魂、摧人斷腸。」

青衣人似身子定住,可依然未轉身。

棒著一片黑水,玉磬打量著他的背影,他從未見如此無動于衷的身姿,低調到沉,只怕一眨眼便要融入了黑夜,消失無蹤。

琴聲又起,這一回幽幽穿過成簇花蔭隨水波而來,在皎潔的月色下,是一種清冷的況味。聞此一曲,似風起,如霧散,讓人不由興起書劍漂泊,青春蹉跎之感。

「瀟湘水雲,洞庭秋思。作天海風濤之曲,幽憶怨斷之音。閣下這一曲『洞庭瀟湘』,似是絕冷幽噎,卻又清潤含情,難得,難得呵。」

哀琴的手一止,青衣男子徐徐起身面轉向玉磬,靜默的姿態像礦石般,彷佛這樣的姿態,他已經等待了千年。

玉磬內心感到一陣突襲的震撼,身形向上陡竄,舍蜿蜒石橋,卻是凌波微步穿梭水面,不過是眨眼的工夫,人已飛躍入亭中,輕輕落在青衣男子的面前。

兩人緩緩對上眸子,都是愕然。

玉磬只覺得青衣男子雙眼凝目為星,宛如沾著寶石的神韻,幽幽閃著冷蘊的光輝,掠過夜色直朝他的心坎射來。

有那麼奇異詭譎的一刻,他被這青衣人身上某種神秘的東西給強烈吸引住了,彷佛身上有某些沉睡的細胞,一下子給喚醒過來。

這是他容華貴介的生命里前所未有的經驗。

「閣下好俊的身手。」青衣男子先打破沉默,拱手為禮,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半點情緒。

「兄台了得的造詣。」玉磬微微揖身回禮,嘴角始終掛著一弧淡抹笑意。他一雙銳眼將那修眉俊眼、清冷有致的素顏看進眼底,心底有三分納罕。

哀琴的青衣男子面容有三分的柔美,七分的英氣,他所散發出來柔中帶剛的中性氣質,在這歌舞榭台的芷芳園子里其實並不算稀奇獨特。

舞低楊柳樓新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這偌大的園子里,生旦淨末,吹彈扮演,以色事人。更有一班供男性大爺玩弄狎戲的孌童,個個打扮得粉雕玉琢,盡拋男人樣,小小年紀便會做各種媚態來討好取悅來園子里尋歡作樂、花錢享受的凱子大爺們。

比起眼前這位青衣素顏,那些用華服美妝豢養出的伶官,秀美雖有過之,可英爽之氣卻遠遠不及。

客觀的說,眼前這人雖然有著拔尖的容貌和氣質,卻也不是玉磬畢生所見最美的。

但,他的心竟被這青衣男子所散發出極其清冷的韻致,給深深吸引了。

暗暗打量之余,俊美的青衣男子只是冷著一雙目,幽幽回睇著玉磬。

盡避心上暗潮洶涌,玉磬猶是一臉莫測高深。他向來有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領,即使胸中藏有十萬甲兵,可外表依舊是溫文爾雅的一介書生樣。

他淡淡含笑。「在下玉磬,適才有幸聆听兄台雅樂,故月下聞聲而來,打擾兄台的雅興,真是萬分抱歉。」

「不敢,听閣下知音卓識,想必亦是通識音律的高手,在下自娛奏曲倒是獻丑了。」男子聲音極低極沉,但有一股神秘卻又沉穩的力量讓人不得不用心听下去。

玉磬眼尖,見到那古琴「秋水芳醪」四個篆字。

他強回轉心思道︰「閣下毋需自謙,聲韻是對萬物眾生,若過分顧己自私,又心存欲念,所謂魔由心生,這聲韻便要低濁了。可我聆听閣下樂音,但覺一片清明素樸,但憑這一點,在下便是萬萬莫及。」

青衣男子聞言,他的眉眼,他的唇,微微向上一揚,那表情極淡極輕,不過是瞬間變化的事,卻足以炫盲了觀者之眼。

「多謝謬贊。」不卑不亢,雲淡風清。

他那幽冷不似一般尋常人的氣質贏得玉磬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注意力。

平生第一次,玉磬胸口莫名涌上某種怪異的、無法說出口的情緒。

他再度壓下起伏的情緒。「敢問閣下大名?」

青衣男子略頓了一下。「在下姓冷,冷絳雪。」

「冷絳雪?」玉磬玩味著這個名字,沉吟道︰「敢問冷兄弟府上哪里?」

「攜書彈劍任浮沉,處處無家處處家。」

玉磬一聲嘆息,「憑冷兄弟這樣拔尖的人才及一身的絕藝,又怎會無處可用?無處為家?冷兄弟這樣年輕,何來這種郁郁滄桑、窮途末路之嘆。」玉磬不以為然,心下已經琢磨要安排冷絳雪入親王府,為自己所用。

至于這樣的私心所為何來,他不想也不願深究。

冷絳雪的視線落在幽暗的月色籠罩的一池寒潭。悠悠晃晃中,這一片被遺忘的荒涼幽徑竟和心底的遙遠的記憶中,那片餃接著華麗與衰瑟的場景重疊了。

舊時那車馬鼎盛、富貴無匹的王謝衣冠而今安在?所余的不過是一片荒蕪淒悵罷了。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朝廷已遠,帝鄉已遠,窮途末路都哭不出來了,更別問鄉關何處。」

玉磬一听此言,笑容盡斂,表情凜然,自與他照面後第一次厲聲道︰「如今現世太平、歲月靜好,冷兄弟身處天子腳下的帝京,卻說出這般大逆不道、忤逆朝廷的話,難道不怕獲罪?」

「帝京?誰的帝京?」冷絳雪嘴角冷冷一抿,臉上並無恐懼。「這是金人的帝京,卻不是我冷絳雪心中的帝京。」

玉磬眉心擰起。「冷兄弟可知你這一席話,足以讓你的人頭落地、罪誅九族有余。」自清人入關統御中原之後,市井間這樣的聲浪並不在少數,只是敢在他面前這般直言無諱而還有命活著的,這冷絳雪算是破天荒第一位。

「這道理,絳雪自然明白。只是人生在世,若是一味委曲求全而不能暢心所欲言,那麼這一生活得也枉然。」

頓了一頓,玉磬一掃愀色,笑意重新掛回俊容。「冷兄弟真是性情中人。」他對這人的好感又加了幾分。「不過看在下虛長冷兄弟幾歲的份上,有些事情為兄的不得不倚老賣老在此提醒……龍庭之下耳目繁雜,為了你自己好,有些話還是擱在心上不要出口得好,古人所謂謹言慎行、明哲保身的教誨必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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