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于後者,她一律當作沒有看見。
……好吧,她喜歡那個人。她認了。
那個人--理著小平頭、沉默寡言、灰暗呆板,沒有一絲一毫的存在感。據說上了一個學期的課,連每堂點名的老師都不記得他的名字。
王書偉。平凡、樸素、簡單到一點特色也沒有的菜市場名字,跟那個名字所指涉的本人……搭配得天衣無縫。
但是,她喜歡他。她甚至不太確定這是怎麼發生的。
明明,那是一個不太引人注目的人。雖然見過好幾次面,她卻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終于記起自己早就認識了這個人。
明明,兩個人的交集,除了這個社團,什麼也沒有。連在這個說大不大的大學校園里,也沒有真正踫過幾次面。
明明,她根本沒有打算在大學里修完他們說的戀愛學分。
但等到她發現的時候,那個人卻已經在她的心里,佔據了一塊不大不小的位置,壓迫血液的循環,影響正常的理智思考。然後,她終于打了那通電話。
這種事情,某種程度上也是很暴力的。
她拐過樓梯,推開社團活動室的門,提得高高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他遲到了。
還來不及分辨自己到底是覺得失望或是松口氣,平板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劉余音?」
她嚇一跳,迅速轉回身。「王--書偉?」
理著平頭的男孩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困惑。「我剛剛在路上看到妳。」
「剛剛?看到我?」
他點頭。
她努力平復心跳。「你可以叫我。」
他看著她,端整的臉上沒有表情。
「……那,我們開始上課吧。」她抿抿嘴角,只能這樣說。
王書偉點一下頭,跟著走進了社團活動室。
三四坪大小的社團活動室,白色的牆壁上懸著八卦鐘,和幾束象征祈求好運的干燥花束,地上鋪滿熱鬧的彩色巧拼板,房間的正中,架著一張方形和式桌,用一條黑色的方巾覆蓋,上面鎮著一顆透明的水晶球。
簡單的陳設,加上老舊燈管營造出來的光線,佔卜研究社的社辦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空氣,連五顏六色的泡棉地板都彷佛是這個古老謎團的一部份。
當然,那只不過是幻覺。
和式桌和巧拼板都是以前的學長姐畢業丟下的家具,花束由幾名不願具名的社員貢獻,黑色的桌巾是從舊衣回收箱里撿來的,而唯一花了錢買來的那顆神秘水晶球,其實只是玻璃制品。
學姐說,社團經費有限,而正牌的水晶球太貴,所以買顆玻璃充數就成了,經濟不景氣的現在,大伙兒要懂得節約--不過,用社費吃豆花的時候,社長大人搬出來的說詞,自然又是另外一套。
做人,要懂得變通。這也是社長的口頭禪。
身材高瘦的男孩將水晶球搬開,在桌子另一端屈膝坐下,停頓一下,從隨身的背包里掏出一只暗銀色的長形金屬盒子。銀盒打開,里面是一副精致的手繪紙牌,他取出紙牌,在黑色的方巾上一張一張攤開。
無聲平穩的動作,他沒有開口,而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小小的室內慢慢累積慌張的心跳,空氣變得稀薄。
盡避預想過這個狀況,她還是覺得緊張,推一下眼鏡,她故作鎮定地開口,試圖打破充塞在室內的奇妙沉默。「對、對了,書--王書偉,我听說……明欣學姐要你接下一任的社長?」
他抬起頭,點頭。「嗯。」
所以,傳言是真的。
佔卜研究社的傳統,由大二學生擔任社長職務,大三以後的老人,會逐漸淡出社團活動。所以,已經接近下學期末的現在,正是現任社長挑選接班人的時候。
一年級的新生,扣除幾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幽靈社員,大概還剩下十幾位,而橫看豎看,不管怎麼看,都沒有半點領導人架勢的王書偉,之所以能從這十幾名社員中月兌穎而出,被社長指定為下屆社長候選人,原因無他,和她現在之所以會在這里的理由相同--他對各種佔卜都有研究。
易卦、面相、紫微斗數、塔羅牌、鐵板神算……甚至有幾次,易學老師撥不出時間到社團上課,都是由這個才不過一年級的新生上場代打。
他們說,他是天生下來吃這行飯的奇才。
但是這位天才此刻卻不發一語,垂目凝視著桌面上的塔羅牌,像是突然睡著了似的。
「……王書偉?」
「劉余音,」他抬頭望向她,平板地說︰「其實想學塔羅牌,妳看書就可以了。圖書館有書。」
她楞一下,別開眼,滾燙的溫度迅速爬上臉頰。這一點,她當然知道。
圖書館里有好幾本關于塔羅牌研究的書籍,網絡上也有很多的討論區。在眾多佔卜術中,塔羅牌的入門並不算困難,根本不需要像這樣大張旗鼓地拜師學藝。
所以,她這樣做,其實是有其它目的。
加入佔卜社、選擇塔羅牌、說要拜師學藝,這些這些,都是包藏著特殊的目的--相同的目的。
司馬昭之心,已經明顯到她覺得自己快要因為羞愧而死的地步,他……發現了嗎?至少,他會這樣問,是表示他應該察覺到什麼了吧?
然而,那個人卻只是看著她,面無表情,顯然完全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
她的臉更紅了。這一次,是因為氣惱。
像這種時候,她就會很想問自己︰她到底喜歡上這個人哪一點?
「我看不懂。」終于,她逼自己這樣說。
「嗯。」像是接受了她的說詞,男孩低下頭,開始鋪展桌上的紙牌。
她瞪著那顆頭發剪得短短的低垂頭顱,突然有一股暴力的沖動。
他相信了?!他相信了?!這個笨蛋竟然相信她連簡單的佔卜書都看不懂!
她……想要哭。
呆頭鵝!
似乎沒有發現到眼前人內心的怒濤洶涌,王書偉用缺乏起伏的聲音開始解說紙牌的秘密。
二、「坤」……有迷惑總比沒有的好
「……她在生氣。」
缺乏高低起伏的聲音在安靜的寢室內響起。
蕭遠毅將T恤套過頭頂,朝室友瞥一眼,然後習慣性地模模眉毛。
住在同一間寢室里將近一年,他已經很能適應室友這樣突然天外飛來一筆的怪異發言了。
「誰在生氣?」
「劉余音。」
「劉余音?」一邊說,蕭遠毅一邊進行換裝的動作,絲毫不受干擾。「書偉,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大美女很熟。」
「她想學塔羅牌。」
「所以?」
「跟我學。」
「原來如此。那她為什麼生你的氣?」
王書偉看著忙碌的室友。「……生我的氣?」
「不是嗎?你說她在生氣。」蕭遠毅皺起眉頭,努力和手上的扣環糾纏,慢吞吞地說︰「我以為,你是說她在生『你的』氣。」
王書偉搖頭,否定他的猜測。
她沒有理由生他的氣,那天他應該沒有做出任何值得她生氣的舉動才對--至少,他是這樣覺得。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思考,遠毅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雖然從表情上看不出來,但他卻能很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心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變化,而當時在那個房間,只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獨處--惹她生氣的人,確實有可能是他。
問題是︰他說了什麼嗎?
他想不透。
「書偉,幫我拿一下。」
舉高一只手,剛好接住拋擲過來的安全帽,他低下頭,一張明亮的黃色笑臉映入眼簾。
……遠毅的品味,有時候很有趣。
電風扇在寢室天花板咿咿呀呀地轉動,偶爾響起的金屬踫撞聲音細碎,房間里的空氣卻不見流動。悶熱的暮春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