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嗓音在呵欠聲里變得模糊。「因為,余音,妳整個晚上一直像剛剛那樣,一下子拿起電話,一下子掛上。所以,我想說妳是不是忘了誰的電話號碼?」
原本僵直的身軀變得更像冰柱,她以為她睡著了!「……沒有。」
「沒有嗎?」
她深呼吸,加強了語氣。「沒有。」
「喔。」
她用力清一下喉嚨。「……映紅,妳趕快去睡。看妳眼楮都睜不開了。」
孫映紅頓下手邊的動作,眨眨眼楮。「嗯,好吧,余音,妳也早點睡,時間不早了。」
說完,她將梳子放回桌面,走離兩步,像是想起什麼,又繞了回來,伸手將原本擱置在桌上的書本倒轉。
「余音,妳書放反了。」
說完,渾然不覺自己剛剛作了什麼,孫映紅爬上鐵架床的上鋪,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夜深沉,微風輕搖玻璃窗,不知道從哪里的遠處傳來淒厲的歌劇女高音,籠子里的黃金鼠抽抽腮幫子,繼續牠甜美的睡眠。
這里是平和的大學校園。真的,非常平和。
砰地一聲,筆直僵坐的鄒族美少女一頭栽上書桌,模糊發出氣惱的申吟。「映紅,我討厭妳啦!」
王書偉,十九歲,不太普通的大學一年級生,正面臨人生中最大的危機。
坐在他面前的,是佔卜研究社正副社長,朱明欣和楊謹學。兩位社團里的大人物約他這個學弟吃午餐,當然是有重要事情的。
「社長,關于上次那件事……」
平淡無趣的開場白一下子被戰火吞沒。
「你夠了喔,楊謹學!是男人就不要這麼小氣!不過就是忘了打電話而已,你到底要念多久?」
「社長!朱明欣社長!不是這個問題吧?學校那邊明明老早就來了通知,妳現在才突然叫我去開會?我也要上課啊!」
「上你的頭啦!那明明是導師課時間--」
不過,這所謂的「重要事情」,很顯然暫時性地被遺忘了。
看看眼前的態勢,王書偉沉默低頭,以規律的動作繼續進食,對于這樣的場面已經見怪不怪。
佔卜社社長朱明欣,身高一百七十三公分,體重七十三公斤,個性和她的外型一樣,粗獷而豪爽,直來直往的海派作風,深得多數社員的愛戴。
當然,有一部份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這位社長總是大方地利用各種機會,用社團的經費請大家吃豆花的緣故。
氨社長楊謹學,同樣的一百七十三公分,體重卻只有五十三公斤--這個數字,還是情況最好的重量。
扁就外型上的氣勢,已經明顯遜社長一截,再加上斤斤計較的性格、有點神經質的脾氣……兩個不管在外型或個性上都是南轅北轍的人,為什麼會湊在一起,共同帶領一個社團?
老實說,這是一個謎。不過,沒什麼人在乎答案就是了。
五月初,在大學校園里屬于一個很微妙的時間點。各系的期中考說不定還沒有完全結束,許多教授們已經磨刀霍霍,開始準備期末的大屠殺。
距離學期終點還有一個月,暑假的氛圍早已微妙地在校園里擴散。這是高中生無法想象的大學生活,一種浮動、自由、混亂的生活型態。
將最後一粒米飯咽進喉嚨,王書偉放下餐具,擦拭嘴角,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望桌面,似乎正思考著存在于桌巾花紋和宇宙運行問的偉大真理。
然後,終于,他的存在被想起了。「對了,書偉!起來!不要睡了!學姐有話要跟你說!」
「……我沒有在睡。」
朱明欣完全不在意學弟說了什麼。「我問你,上次那堂通識,老師有沒有點名?」
王書偉眨一下眼楮,沒有料到是這個問題。的確,很少在課堂上出現的社長這學期跟自己選修同一門通識。
「沒有。」
「啊,那就好。」朱明欣拍拍胸膛,放心地拿起飲料啜飲。「我想說萬一沈老頭點了名,我這堂通識大概又要當了。」
「……學姐,上星期是期中考。」
噗地一聲,朱明欣口中的飲料噴了出來。
像是早就預料到似的,王書偉的身軀微微往旁邊一側,剛好閃過嗆飛出來的女乃茶,接著順手抽出紙巾,開始擦拭髒污的桌面,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
「朱明欣、朱社長明欣同學,妳未免也太夸張了吧?」楊謹學張大嘴,猛搖頭,一臉不可思議。「連期中考都忘記?!」
「這、這不是重點!」朱明欣瞪了乘機挖苦的副社長一眼,然後轉向學弟。「書偉,我說你這樣就太不夠意思了。社長我平常待你也不薄,該請你吃的豆花也沒少過,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沒有提醒學姐?」
男孩緘口不語,低下頭似乎正在反省。
「啊啊,算了算了!」朱明欣翻個白眼,放棄了這個討厭的話題。「今天找你出來呢,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來了。王書偉抬起眼,專注地看向社長,等待她將話說完。
「……你知道的,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朱明欣頓一下,理所當然地轉向身邊的副社長。「謹學,你說吧,我們今天找書偉出來是要作什麼?」
……她完全忘記了。在座的另外兩人一時無言以對,只能默默望著臉不紅氣不喘的社長。
「……是關于下屆社長……」
王書偉平板的聲音被副社長氣急敗壞的語調給掩蓋。
「妳夠了喔!朱明欣,妳不是要跟他說余音的事嗎?」
朱明欣拍拍頭,臉上依舊毫無愧色。「啊,對,余音的事。」
王書偉楞一下,再次被意料之外的發言擾亂思緒。
余音?有些熟悉的名字進入腦海,反復兩三圈,一張美麗的面孔這才浮現。
劉余音--這學期才加入社團的一年級新生。
會記得這個名字,是因為這樣美麗的女孩並不多見,而且他有耳朵,在每次社課都會听到各種竊竊私語的情況下,他很難不記得。
但是,他……應該不認識她才對。社長要跟他說什麼?他以為這次社長找他出來,是要談論另一件事。
似乎察覺了他的困惑,朱明欣露出白亮的牙齒。「書偉,別說學姐不照顧你,這個社上最美的小學妹,社長可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特地留給你了。」
「朱明欣同學,請妳不要胡說八道,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好嗎?」楊謹學不悅地皺眉,立刻反駁社長的曖昧發言。「學妹是因為--」
「她想學塔羅牌。」
氨社長的話聲中斷,驚訝地看向安坐在對桌,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的學弟。不會吧!這學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嗎?
王書偉不動聲色,一雙沉默的眼楮直勾勾望住社長。
接收到學弟的目光,朱明欣只是挑高眉,露出滿意的笑容,沒有開口說話。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很難解釋的。
例如︰學校里面有座山,山的半腰有座橋,橋的下面有一條奇妙的大水溝。
例如︰一個對星座命理從來沒有半點興趣的人,卻在某天晚上旁听過一門易學課之後,便拖著自己的室友,加入一個專門研究佔卜的社團。
又例如︰喜歡。
劉余音跨開長腿,踏著穩定的步伐,往位在半山的藝文中心邁進。
直亮的長發規矩地東成馬尾,在背後韻律地一擺一晃。淡金色的肌膚、深邃的杏眸、凹凸有致的身材,盡避臉上掛著樣式樸素的無框眼鏡,簡單的打扮也算不上什麼流行,然而源自原住民血統的絕色容貌,依舊吸引著路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