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姐,」他嘆氣。「妳這樣說,有人會抗議的。」
她咬緊牙根,掙扎著控制臉紅,一邊提醒自己︰還有客人在,平心靜氣一點,別被他耍著玩。
「……唐小姐,妳喜歡那塊玉嗎?」很差勁的轉移話題手法,她知道,但是眼下這個狀況,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站在櫃台前的美人盈盈笑著,似乎是也明白了她的窘境。
和某個很討厭的人一樣,她也是「曉夢軒」的常客,不過上門的次數沒那麼頻繁,性格更不像那個人一樣討厭。
白皙的臉,鴉黑的長發,水晶玻璃似的淺色瞳眸,看不出是多大的年紀,唐寶兒是那種氣質很好的美女,穿著端莊的粉色裙裝,和店里販賣的各種寶石古玉感覺非常相襯。
「叫我寶兒就好。」唐寶兒微笑,將手上的玉墜放回架上。「不,我只是看看。玉好象不是那麼適合我。」
抗議的話正要出口,看到那抹微笑,她卻突然遲疑了。
唐寶兒說的,似乎不是沒有道理。那塊色澤溫潤的玉墜,和眼前氣質柔和的美人,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就是不對。
……所以,她該說什麼?對,妳說的沒錯,它的確不適合妳?
突然,唐寶兒伸手掩住嘴,輕聲失笑。「新羽,妳這樣怎麼行呢?當一個老板,要努力對客人推銷自己的商品呀,突然就安靜下來,難不成妳想說︰對,寶兒,妳確實不適合這條墜子?」
被說中了心思,她縮一下脖子,正要打個哈哈混過去,突然,一個卷標鑽進眼角的余光。
眨眨眼楮,她露出微笑,執起另一條項鏈。「……不是,我剛剛是想說,唐小姐,我也覺得這條玉墜不太適合妳。妳要不要過來看看這條水晶項鏈,我覺得這一條比較適合妳。」
听到她的回答,似乎對店里的貨品價值了若指掌的胡孟杰立時爆出笑聲。
她手上的那條水晶項鏈,標價是原本那塊玉墜的兩倍有余。
唐寶兒驚訝地看著她,靜默一下,然後跟著搖頭笑了。
「Derek,你最近很難找,不在家,手機也不開,」前妻才一踏進門,就一邊發著牢騷,走進廚房,拿出冰箱的礦泉水喝。「到底跑去哪里?連Richard都打電話到我辦公室里來要人。」
「Richard。」他避開她的問題,訝異地反問︰「他找我做什麼?」
「過完年佳士得要在上海辦拍賣會,他想問問你的意見。」
「他有別人可以問吧。」他順手關上茶幾上的筆記計算機,打個呵欠,不太感興趣。「這次有什麼好東西嗎?」
「干隆朝的白玉蟾蜍,他們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吞月』。Richard應該是看上那個。」
「蟾蜍?他搜集的蟾蜍還不夠多嗎?」他現在對蝴蝶比較有興趣。「那妳呢?庭婷,妳又是看上什麼?」
接棒經營家族珠寶公司的莊庭婷從杯緣瞪他一眼,不悅地說︰「干嘛說成這樣?好象我很勢利眼似的。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我們好歹也做過兩年的夫妻耶!」
他只是笑。
如果是兩三年以前,他連門都不會讓這個前妻進來。但是現在他已經明白了︰庭婷不是壞人,她只是更在乎其它一些世俗的東西而已,一直都是如此,從來沒有改變。而不曾認清這一點的他,更沒有資格認為她是背叛者。
「哦?沒有別的事嗎?」他促狹地笑。「那麼我們去市區看場電影吧?我很久沒有看電影了。」
「胡孟杰!你夠了!」莊庭婷沒好氣地啐他。「好啦,我最近是有幾顆想買的石頭,想順便請你幫我看看。可是,這又不是我來找你的主要原因!我是听Richard說起,又連續幾天打電話都沒找到你才過來的。誰叫你又不開手機!我是關心你,老是把別人想得那麼壞,你很開心嗎?」
這就是莊庭婷,他已經分手的前妻。精明、實際、自我中心,永遠不明白她所謂的「順便」,听在別人耳里,有多麼不受用。
他有時候會很懷疑︰當初他是為什麼會向她求婚的?
年少無知。
「好吧,是我狗咬呂洞賓。」他笑。「妳想買什麼?」
一談到生意,莊庭婷的眼神立刻閃出晶亮的光芒,嘴角勾起笑。「朋友認識一個朋友,說手邊有批家傳首飾想月兌手,因為認識,干脆作個人情,便宜賣給我。我想請DerekHu大師出馬,幫我看看那批翡翠珊瑚,到底是不是他說的,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寶貝。」
他打呵欠。「庭婷,你們公司自己有鑒定師不是?」
「這是『古董』翡翠,而且你是最好的,Derek,你自己也很清楚。」莊庭婷毫不猶豫地說︰「既然人家敢找上我莊庭婷的門,東西就算是假的,也一定仿得維妙維肖。我不想冒險,白花一筆錢當冤大頭;更何況,要是在這種事情上被騙了,我大哥那邊一定趁機搧風點火,說當初不應該把點石齋交給我一個女人來負責。」她冷笑。「說這種話,也不想想自己當初把公司搞成什麼德行!」
他不想再介入他們那些復雜的家族恩怨,他自己家里的就夠復雜了。「妳就這麼看得起我?」
「別的我不敢說,這種事情,我只信你一個,孟杰。」
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否則當初她也不會選擇他作為結婚對象。
他沉思地撫著下頦,提出實際的問題︰「酬勞怎麼算?」
莊庭婷皺眉頭,化著完美彩妝的精致臉龐不悅地扭曲。「胡孟杰,你真是愈來愈市儈!事情還沒開始辦,就急著跟我談酬勞,我們是夫妻耶!」
「已經離婚的夫妻。」他不為所動地補上說明︰「而且我這陣子還有別的事要忙,幫妳作這批鑒定,說不定得浪費我不少時問。庭婷,開個價吧,我考慮考慮。」
「別的事?」莊庭婷沉思地看他一眼。「對了,你剛剛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整天不見人影,又在追什麼寶貝了?」
他揚高嘴角,笑而不答。
「我就知道!」莊庭婷抿起嘴,語帶數落︰「你就是這樣,一旦看中什麼東西,就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罷手。」
他嘆氣。不論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想被比自己更不懂得什麼時候應該罷手的前妻這樣數落。
「庭婷,給我個數字。別轉移話題。」
「對不起,文忠哥。」
鄧文忠從打掃的工作中抬起頭,鏡片後的眼楮睜得老大。「對、對、對不起?新、新羽小姐,妳……妳為什麼突然說對不起?」
「我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你去操心,」她覺得很慚愧。「連開店賣東西要進貨這種基本的事都沒有想過。」
「沒、沒關系,新羽小姐,妳才剛上台北,一、一定有很多事要忙。而、而且高先生那邊我比較熟,不會怎麼樣的。以、以前池姐還會親自到國外去、去批貨,可、可是我不懂英文,也、也沒辦法把店丟、丟著,所以只能……啊!」鄧文忠緊張地扶扶眼鏡,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還、還、還是新羽小姐妳、妳想親自點一下貨?我、我這就去把進貨單拿出來……」
她搖搖頭。這不是她想說的。鄧文忠如果要在這種事上玩花樣,有數不清的機會,反正她這個門外漢,連玻璃和水晶都分不清楚,就算真有那張進貨單,也只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