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又說回來,一起住了一年,像昨夜那麼有禮貌的範姜學長,她卻是第一次見到……原來範姜學長喝醉的時候,會變成非常溫和有教養的翩翩君子嗎?真是有趣的酒癖。
「學長,午安。大哥醒了嗎?」
他看她一眼,臉色一貫的陰沉,沒有回答。
這個,才是正常的範姜光垣。
知道他的頭可能還在發脹,她沒有多說話,回房換好衣服之後,正準備要到廚房去幫他弄一些舒緩神經的飲料,例如︰牛女乃。
才打開門,就看見剛剛半果的男人已經套上灰色的襯衫,端著馬克杯,筆直站在距離門口不遠的走廊口,溫暖的伯爵茶香撲鼻而來。
「學長,喝茶不會太刺激嗎?」
「不知道。我習慣喝這個。」他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回答。
「喔。」
「天陽不在,應該是去上班了。」
她很驚訝,大哥昨天喝得那樣爛醉,今天還有辦法爬起來上班嗎?
像是明白了她心里的疑惑,他簡單地說︰「我早上起來過一次,他那個時候已經不在房間了,看樣子應該是去上班。」
她點點頭,改變話題︰「學長,昨天好玩嗎?」
「好玩個鬼。」看她一眼,他嘆氣。「你大哥像是瘋了一樣,先是還沒喝酒就像醉鬼一樣,high到一張嘴巴停不下來,淨講些一點都下好笑的冷笑話。然後才喝了酒,整個人馬上又變成大酒桶,悶聲不吭,一杯接一杯地喝,真不知道他是要幫我餞行呢?還是他根本想找人陪他喝悶酒?」
她輕聲說︰「大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也沒必要糟蹋自己。」他挖苦地說︰「他那種喝法,酒精中毒也不奇怪。要是真喝死了,我可不會理他,最多包個白包給他作數。」
「學長……」
他嘆氣。「我明天的飛機,你多注意一下你那個不長進的大哥,別讓他找機會
自暴自棄。」
「我知道。」
「我的e-mail還是會每天收,有事寫信告訴我。」
「嗯。」
「過去以後,可能有一陣子會忙到沒有時問,有空的話,我會盡量打電話回來。」
「嗯。」
「別給林媽媽惹麻煩。電燈電視不用要記得關,不要老是開著,浪費能源。」
「嗯。」
「工作歸工作,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花點時間去想。別等到我回來,你還傻楞楞地在那里,繼續思考你的人生大方向。」
「嗯。」
他靜下來,看看她,然後搖頭。「安恬日,你只會應聲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了?」
她不知道。
眼前這個人馬上就要出國的現實,突然降臨到她的眼前,真實到近乎虛幻的壓迫感,讓她一時沒有辦法回過神,有一種喘不過氣的錯覺。
範姜學長要出國了,接下來半年到一年的時間,他都不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她的生活里,會有好長一段日子,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為什麼她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呢?
又為什麼,當她發現到這個明顯的事實時,心里會有一種可怕的空虛感呢?
她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習慣的關系?
「……學長,祝你一路順風。」
範姜光垣皺起眉頭,許久,突然發出笑聲。「你這小表,我真是服了你!看起來楞頭楞腦的、好像很乖,卻老是在奇怪的時刻,迸出有趣的話來……你那顆腦袋到底是怎麼運作的,我很好奇。」
看著邊搖頭邊喝茶的男人,她跟著露出微笑。
學長就要出國去了,最少有半年的時間不會在國內。當了一年的室友,她當然會覺得寂寞,剛剛的感覺,只是因為不習慣而已。
「……啊!學長,我有東西要給你,請你等一下。」
轉身回到房間,她從抽屜里翻出一個多月以前跟水靈去買的手套。
不知道為什麼,買回來以後,她卻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範姜學長這一陣子已經沒有像以前那樣忙碌,在家的時間也比較長,但是可能是因為自己開始工作的關系,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些事情需要適應,盡避每天見面交談的機會不少,她卻從來沒有想起過這件事情。
回到門口,範姜光垣還是站在原處,不慌不忙地喝著他的伯爵茶。
「學長,這是給你的禮物。希望你用得著。」
他伸手接過包裝好的禮物,大手輕輕搓揉,感覺包裝里的物體形狀,側頭疑問地抬高眉。「手套?」
「嗯,我想芝加哥的冬天會很冷,所以買了這個送給學長。」
他抬眼望住她,薄唇勾起弧度,一句話也沒說。
她不確定他為什麼這樣看著自己,只能微笑以對。「學長?」
「謝謝。」
看到男人難得透著溫柔的表情,她有一種不太一樣的感覺,仿佛剛剛收到禮物的人,其實是她。而隨著愉快的心情,還有一絲淡淡的酸楚,無聲滲進心里,像雨絲溶進水面,蕩出透明的漣漪,慢慢擴散開來。
她垂下目光。
……這樣的感覺,代表的是什麼?她不太明白。
範姜學長搭第二天早上的班機,起程去了美國,開始他為期最少半年的受訓。
而她和大哥留在台北,繼續過著平凡的日子。
生命往前推進。
第六章
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工作,工作還是工作,使用的語言不同,性質卻是類似的。美國的月亮沒有比較圓,特別是對一個被派來受訓練的員工而言。
新的環境,他有太多的狀況必須了解、太多的資料需要吸收,加上語文並不是他的強項,一般溝通沒有問題,踫到比較復雜的狀況,常常得要花上比其他人更多的時間,才能解釋清楚。
堡作加上生活適應的問題,到美國兩個月,他還是只認得從公司到住所的那條地鐵線。
罷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是八月初,天氣又濕又熱,跟台北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差別。一個轉眼,已經是十月,溫度明顯轉冷,有時候甚至會低到十度以下,街道上的路樹葉子逐漸轉成金黃,一片片掉落,順著從密西根湖吹來的刺骨冷風,飄揚飛舞。
不過,據說現在其實才剛剛進入秋天,連林肯公園里的松鼠都還是活蹦亂跳,尚未開始準備過冬,他這個亞熱帶來的人種,卻已經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樣。
人離鄉賤,這種見鬼的天氣,他想要維持一點基本該有的儀表都很困難。
「Guan!」Guan是他的英文名字,「光」的譯音。
他抬起頭,露出公事用的溫和笑容,朝剛剛呼喚自己的非裔女子點頭招呼。「莉迪雅,有事嗎?」
身材惹火的莉迪雅拉開愉快的笑容。「我們要去吃午餐了,要不要一起去?」
所謂的「我們」,指的是她身邊的金發馬克、光頭尚恩、胖子湯姆,和四眼道格,幾名西方男人眯起眼,充滿敵意的眼光射向他,似乎在懷疑是否又有新情敵要加入這場愛情爭奪。
很清楚那些目光意指為何,他微笑。「不了,我還有些東西沒處理完。」
「老天爺,光,你們亞洲人是為了工作出生的嗎?怎麼都是一個樣子?」有著美麗巧克力膚色的莉迪雅翻白眼。「休息時間,就是制訂來給你休息的,你不知道嗎?走!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莉迪雅,光不願意,就算了。」
「是啊,光很忙的。他才剛來這里受訓,一定有很多狀況需要適應,沒空陪我們去吃飯吧?」
「不然,我們帶東西回來給光吃好了。莉迪雅,我們先走吧,晚一點可能餐廳就沒位置可坐下。」
黑美人不悅地看向身邊幾個沒有同事愛的男人。「就是因為光是新來的,我們才要幫他適應環境啊!你們這些人,給我閉嘴!扁,你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