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驕傲,但是他現在情願看見驕傲的她,而不是像這樣,一顆失去奪目光彩的燦星。
然而,他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要用什麼立場開口,甚至,他連該說些什麼都不知道,只能繼續站在她的背後,苦澀地望著她單薄的背影。
「你上來做什麼?」她突然開口問。
他沒有回答。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他是擔心她。如果她要生氣,他情願讓她生氣,而不是繼續粉飾太平。
「我不會有事的,你不要擔心。」和他的預期相反,她沒有被他多事的擔憂激起火氣,只是狀似平靜地說︰「就像人家說的,初戀本來就不會有結果。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田野,請你下去好嗎?」
溫和的語氣,理智的說詞。
她差點騙過了他。他看見她緊握住欄桿的指節,泛成青白。
「呂奉先,這種時候,你還要裝什麼?!」心中一把無名火起,他嘶聲怒道︰「失戀有什麼了不起?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失戀嗎?要哭就哭,裝什麼堅強?你哭啊!你給我哭啊!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以為這樣可以騙過你自己嗎?!」
「哭什麼?」她的手愈握愈緊,幾乎要嵌進欄桿里。「感情本來就是不能勉強的。疇哥不喜歡我,我去找別人就是了。為什麼要哭?」
他跨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如果真的沒有關系,你干嘛不敢看我?你干嘛一直緊抓著欄桿不放?看我啊!呂奉先,你看我啊!」
他可以感覺到手掌下縴細的肩膀繃緊。下一個瞬間,她抬起驕傲的下頰,不帶一絲霧氣的美麗眼眸,筆直刺進他的心窩。「放、開、我!」
他震一下,幾乎要順從地放開她的肩膀。幾乎。「我不要!」
然後,她的偽裝崩潰了。晶瑩的淚珠沖破堅強的堤防,滑下她的臉頰。
「你滿意了嗎?」她咬著牙,用力瞪著他,柔軟的身軀激烈顫抖︰「我哭了,你滿意了嗎?疇哥不要我,你高興了嗎?’
他無助地看著女孩不斷涌出的淚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的心……好痛!
「疇哥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啊!」她的雙手握成拳,指甲刺入肉里。「為什麼?為什麼他不喜歡我?我知道我任性、驕傲、又不溫柔,可是我真的很喜歡疇哥啊!田野,是不是因為我真的很討人厭,所以疇哥才不要我?」
他搖頭,只能用力搖頭。她說的任性、驕傲、不溫柔,都是他乎常喜歡拿來指控她的話,可是,就是因為她的任性、她的驕傲、她的不溫柔,她才是這個獨一無二的呂奉先,天下無雙的呂奉先……他所愛的,呂奉先。
「疇哥不喜歡我……疇哥不喜歡我……」她嘶啞著聲音,不停重復著心痛的語言。公主失去了驕傲,再也沒有可以用來屏障自己的鎧甲,只能用無盡的淚水清洗愛情的傷口。
原本炙熱的陽光突然黯淡下來,被烏雲遮去光輝,似乎連太陽都不忍心看見這樣的悲傷。
他笨拙地伸出手,將痛哭的女孩擁進自己懷中,希望能提供一點安慰。「我在這里,奉先,你不要哭,我在這里,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他不確定她究竟有沒有听見他的誓言,只知道太過溫熱的淚水浸濕了他剛剛換過的衣服,一直滲入他的心房。
那個夏天結束的下午,他就這樣一直抱著她,直到秋夜的晚風吹起,直到她的淚水流乾。
然後,他去了南部讀大學,打破了自己才許下的誓言。
他和呂奉先之間,在他沒來得及察覺之前,已經結束。
第八章
「田野。」
他抬起頭,發現是一名有點眼熟的妙齡女郎。「請問?」
女郎挑眉,疑問地微笑,「你不記得我了?」
他想起來了。是上次那個到餐廳去找呂奉先的女人。「張小姐?」
張淑萍給他一個贊許的微笑,「記性不錯。」
他一點也沒有被稱贊的感覺。「張小姐來,有事嗎?」
張淑萍看著他,微笑,「現在有空嗎?想請你喝杯咖啡。」
他遲疑一下,側目無聲地詢問在座位上豎長耳朵的小宛,看到她比出沒問題的手勢,才回過頭,「可以。」
到公司附近的西雅圖咖啡,點完飲料,他開門見山︰「你是來問關于呂奉先的事情吧?」
張淑萍楞一下,輕聲笑,「你很聰明。」
他抿起嘴角。這樣的恭維方式,听起來真是教人覺得不舒服。「謝謝。」
「我來,確實是因為呂奉先。」張淑萍看著杯里烏黑的液體,沉默下來,似乎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終于,她嘆了口氣,「我跟她是高中同學,已經有好久沒聯絡了,去年在工作上遇到她的大學同學,順道問起她的近況,才知道她在大二那年就辦了休學。」
他沒有反應,低頭啜飲咖啡,靜待下文。
「在高中的時候,我們是在功課上競爭的對手。跟她同班三年,她一直是我們班的班長,在班上一直很孚眾望,不管是什麼事情,說一不二,也很少有人會有異議。雖然真正親近的朋友很少,可是優秀的人,多半是孤獨的,特別是像呂奉先這種樣樣都要爭頂尖的女生,更是很難交到知心朋友。我一直以為,呂奉先會一直這樣上去,成為人中之鳳,成為一個最優秀的醫生。身為她一個舊友,我認為是很值得引以為榮的。」她嘆氣,「所以,當我知道她辦了休學,你必須知道,我有多震驚。」
他知道。特別當他是在將近兩年之後,才從父母的口中得知……再怎麼說,他們也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她卻什麼也沒告訴他。
那種背叛的震蕩,更絕對不是眼前這位小姐可以比擬。
「我不明白,她是那麼優秀的人,怎麼會把自己的生命浪費在這個行業上?我不是說當廚師不好,呂奉先絕對有這個能力把一間餐廳搞得有聲有色,但就是因為她的能力不只如此,我才替她覺得惋惜!她為什麼不繼續讀書呢?拿一個學士,甚或是碩士、博士學位,對她而言,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就算她是真心想要當一個廚師,先完成學業,真的那麼困難嗎?」
听著熟悉的論調,他無言,低頭品嘗滲入口中的那份苦澀。
「田野,你可以明白我想說的話吧?」
他明白,但是卻不願意說什麼。在心里的某個角落,也開始隱約了解了,為什麼呂奉先一直以來對于這個問題,會抱持著那樣的態度。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開口,岔開話題︰「我想請問一個比較不相關的問題。」
張淑萍微笑點頭,「請問。」
「呂奉先的問題,你為什麼會來問我?還有,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的見面,你似乎就知道我是誰了,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曾經見過面嗎?」
他從來不是呂奉先的男朋友。難道只因為是青梅竹馬,所以這位張淑萍小姐就認定他會知道得比較多的內情?
張淑萍楞了一下,突然掩嘴輕笑。
他困惑地看著她。她為什麼這樣笑?
「對不起。」張淑萍舉高右手,比出抱歉的手勢,「我們的確見過面,很早以前。至于我知道你是誰,那並不奇怪,應該有不少人到現在都還認得你吧?」
他覺得更怪異了。「是這樣嗎?」
張淑萍詭異地瞥他一眼,忍不住又笑。
他感覺到額角隱隱有一根青筋爆裂。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啊,真的對不起。」她搖頭,「只是你大概忘了吧?以前你常常在校門口假裝和班長不期而遇。一次也就算了,幾乎一個星期要‘踫巧’個好幾次,特別是如果有人等在校門口,要跟班長告白的時候,你就一定會在附近。我不知道呂奉先有沒有發現,不過我們班上大部份的人早就知道田野你這位仁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