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
「可笑的是,我當時一心想為愛情犧牲、想為愛情賭上一切,可是現在我連想到那個男人,都覺得惡心——所以,我是真的愛他嗎?我愛的只是那個浪漫的想法。對象是誰,其實都無所謂。」
看著筆直望著自己的視線,他毫不猶豫的說︰「你別想趁機挑撥離間。老話一句︰我跟若衣的感情,不需要跟你交待。」
「你敢說當初要若衣跟你私奔,沒有一點點是基于這種白痴的原因?」
他冷冷瞪她一眼,不說話。
她哼了一聲。「我想也是。否則你就不會在小衣不見以後,還是留在樂家了。沒有小衣,你就沒有離開家的理由了。幼稚。」
他低聲吐了個髒字。這個女人,真的可以把人活活氣死。「還是一句話,這,跟你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她看著他無意識伸手模模額前那道刺目的發根。啊……可憐的獨角獸,被獵人逼到了角落。她輕笑︰「小衣的事就是我的是,怎麼跟我沒有關系?你不知道因為你那個蠢念頭,讓小衣吃了多少的苦頭。那個時候要離開台灣,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只能一個人忍受那種不安。半年,你可以想象那種痛苦嗎?更不要說她要一個人,抱著那麼破的英語到美國去——拜托,小衣的英語總是一堆紅字,你想想,她要花多少時間才能開始跟人溝通。」
「我不用你提醒若衣的英語有多差——」他嘴硬的說︰「而且,你怎麼會知道若衣高中時候的事?你們不是後來認識的嗎?」
「當時是小衣告訴我的。」她毫不在乎的說。
她在說謊,他很確定這一點。
「而且你知道小衣的個性,」不理會他懷疑的眼神,她自願自的繼續說下去︰「這一些話,她一輩子也不會跟你說。沒有人幫她出頭,難道就讓你吃得死死的,佔盡天下的便宜?」
他冷笑。「我也知道若衣的個性,有此意頭,她連有都不會有,只怕是你個人的自以為是吧?」
她沒有否認。「無論如何,小衣當我是朋友,我有這個義務幫她討個公道。」
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嘆氣。「好吧,如果你是這種想法,我可以接受。還有什麼更難听的話,說來听听,反正我答應了若衣。」
她輕笑。低頭啜了口咖啡,沒有繼續說話。
他聳聳肩,接受了暗示,暫時停戰。
「樂公子,」他開始討厭這個稱呼了。「你討厭我,對吧?」
他圓滑的說︰「安琪小姐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怪胎就怪胎,」她挑挑眉。「咬文嚼字。」
「你高興就好。」他笑。
好奇的看著傳說中可以把死人迷得活過來的笑容,她微微笑。「我有自知之明,本來的個性就不好,再加上有病這件事,半個朋友也沒有。」
那是當然,他聰明的保持沉默。
「……小衣一回國,不知道從哪里知道我的地址,跑來找我。」沉默半響,她幽幽的開口︰「我老實不客氣的告訴她︰我有病,以為這樣她就會打退堂鼓。也的確,她消失了半個月左右,我還以為,她跟其他人沒有兩樣。听到我的病就下跑了。那樣也好,省得有人煩我。」
「若衣消失,是因為她跑去找資料。」他指出這個明顯的答案。
她點頭苦笑。「她找了資料,又跑來找我。要我去看一生。我當然不肯,找醫生有什麼用?反正這種病沒得救——可是小衣就是不放棄,每天到我住的地方來找我,好像有病的是她,不是我似的……」
「所以你被說服了。」
她嘆口氣,「小衣要嘮叨起來,是會煩死人的。我怕在病發之前,就先被她念死,只好屈服了。」
他深有同感的點頭,突然覺得跟眼前的女人有一種革命情感。
她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感覺。「……那是——那是我第一次哭。發現自己的抗體是陽性反應,我也沒有掉過眼淚。我不想——不想因為那個男人浪費我寶貴的眼淚。可是小衣不嫌棄我……在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一個人願意愛我。」她淡淡的說︰「你可以想象嗎?連所謂的‘家人’都已經因為這個病,跟我斷絕聯絡,竟然還有一個人,願意愛這樣的我。那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寂寞、多需要一個人陪我、告訴我︰就算整個世界都背棄我,她還是會留在我的身邊。」
他警覺的睜大眼楮。「對不起,安琪小姐,雖然個人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若衣是我的女朋友,不可能讓給你。」
她冷笑。「我知道。小衣什麼都好,就是眼光這一點,讓人忍不住懷疑︰她在美國花了這許多年,怎麼會連一點長進都沒有?」
她不生氣,只是懶懶的笑。「隨便你怎麼說。」
「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故事嗎?」她反問。
「告訴我,我有多幸運?」
他似乎听見她不耐的罵了個笨字,但不確定,那個笑里藏刀的女人立刻戴上一副和平的面具,搖搖頭。他眯起眼楮。
「小衣是需要付出的。」她簡單的說︰「她不是像我這種自私自利,反正天下人都可以死光,只要不死我就行的人。她沒有自信,所以那個時候才會離開你,我不知道她自己又沒有發現這一點,但是單純的接受別人的付出,她會覺得不安、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所以,她才會去當老師。」
他想起若衣說的話。
「而且——」她輕描淡寫的說︰「她是應該離開你,給你一點苦頭吃。否則她那種溫柔的個性,很容易被別人當成理所當然。」
他靜靜的說︰「我從來沒有把若衣當成理所當然過。」
「就算是你要求她陪你一起私奔的是時候也沒有?」她不信。「無論如何,沒有這七年,她不會有足夠的意志來抵抗你、也不會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一直告訴她︰離開你是件好事,根本用不著內疚。」
他嗤之以鼻。「你當然這麼說了,最好若衣連回來我身邊都不要。」
她笑。「我還沒有這麼過分。小衣愛你,就應該得到你。雖然我個人強烈懷疑樂公子你有這個價值。」
這女人真是個踐踏男人尊嚴的天才。這一長串談話下來,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最根本的存在意義了。
不過,她愛若衣。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否則不會花這麼多的時間跟一個她所鄙視的人種說話。
他嘆口氣。「對不起。」
她疑惑的看著他。「為什麼突然說對不起?」
「因為昨天我的態度不佳。說實話,對于你的‘病’,我還是沒有辦法象若衣那樣輕松看待。不過——」他舉起手,攔住似乎想要反唇相譏的女人。「那是我自己的問題。重要的是,你是若衣的好朋友,我不應該因為任何的理由去排斥你。」
她遲疑一下。「彼此彼此。」
「如果沒有事了……」他低頭看表,作勢要起身。「我還有工作要趕。」
她神秘的望著他,沒有說什麼。
聳聳肩,拿起賬單,準備走向櫃台。
「樂玄麟。」
他挑高眉。「還有事嗎?」
她嘆口氣。「小衣出國以後,你交了多少個女朋友?」
他愣了一下,眼神開始閃爍。「安琪小姐,之前說過的話,現在原封不動的奉還︰據說有一種東西,叫做‘隱私’。」
她笑。「孺子可教。」
「我受寵若驚。」他繃緊了神經,隨時準備好開戰,完全不知道這個壓根兒打算拿他當下午茶點的女人心里有打著什麼鬼點子。「現在,我可以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