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畫家父親,她已經很習慣這種在奇怪時刻拍照的行為。真實和想象,是藝術工作者必須用一輩子努力調和的課題,爸爸總是這樣說。
「你知道嗎?烏阿姨跟我說︰戀愛是要‘兩個人’才能談的。」
烏阿姨?哦,他媽。他不明白,他那個不良母親跟這個話題有什麼關系。
「這一陣子,我一直在想,我那個時候為什麼一定要逃走?」溫柔的聲音如風,輕輕吹動他的听覺。柔軟的胸脯貼在背上,順著呼吸一伏一起的——他不是聖人,實在很難專心。
深吸口氣,平定蠢動的。「因為我是笨蛋。私奔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只是一種逃避而已。你有家人、我也有家人……」
「不——」她輕輕搖頭。「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我也是很自私的,根本沒有想到那麼多。玄麟,我愛你。真的,你要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都願意跟你去——可是,我怕……我好怕……」
「怕!怕什麼?」
「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只知道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這樣是行不通的、絕對不能這樣做——」
他一點也不明白。听起來象是某種詭異的神諭,或是某種女性才會有的知覺。「那你的直覺很正確。那個時候的我,卻是不是可以信任的小表。」
「玄麟!」她輕輕拍他的背。「听人家說啦!」
「好好,我不多嘴。」
「到最近,我才慢慢明白,我怕的,是什麼也不能給你的自己。」
他翻白眼。「我什麼也不要你給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結果你就因為這樣跑去美國?放你可憐的男朋友一個人孤零零的?」
「你不明白嗎?那樣是不夠的。留在你的身邊,卻什麼都不能給你、連你需要什麼都不能了解——」她搖頭。「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你的影子,不可能一直依賴你的保護。‘我’‘要’保護你,我‘需要’知道自己對你是有用的。跟你走,讓你照顧我一輩子,或許,會很輕松沒錯。」她收緊環抱他的雙手。「可是,那不是愛。那不是‘兩個人’的愛情。我只是單方面接受你的溫柔而已,那是——不對的。」
他根本不知道那為什麼不對。轉過身來,抱住心愛的戀人,低頭困惑的問︰「我不懂。那樣有什麼不好?」
她咬咬嘴唇,換種說法。「從小到大,我一直很膽小,什麼事都不敢去嘗試,也有很多事不懂。如果……我就跟你走了,然後依賴你,過完接下來的日子,我……大概一輩子也沒有辦法變成一個完整的‘人’。但是,我知道,你需要的,不會是一個會說話的布女圭女圭,我希望自己可以付出……至少,我要能夠給你一個完整的‘陳若衣’去愛,而不是一個毫無思考行為能力的空殼。」
考慮很久,他大聲嘆氣。「對不起,若衣,我還是听不太懂。可能我真的不是很聰明,能不能在解釋給我听听?」
他拉開距離,眯起眼楮,看著懷中的女孩。「那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會比較喜歡你所謂‘完整的’陳若衣。」
「玄麟!」
他咧開嘴。「開玩笑啦!」
她不確定的看了男人一眼,然後才又囁嚅的開口︰「吶……玄麟,你可不可以去跟安琪道歉?」
道歉?跟那女人?他狠狠磨牙。「不要。」他干嗎跟她道歉?
「玄麟,」心愛的女孩睜著月光般溫柔的大眼,輕聲懇求︰「安其實我最重要的朋友……」
那股酸溜溜的感覺又冒出來。「我是你很重要的男朋友!」
「玄麟……」
「男子漢大丈夫,說不行就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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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漢大豆腐。
看著那雙水汪汪的眼楮,沒有兩分鐘,他就只能舉起雙手、自動繳械投降,一點志氣也沒有。
也所以,他會坐在同樣的咖啡館,跟同樣一個可惡的女人一起喝咖啡。
唯一的條件,若衣不能在場。這樣,他就可以好好整治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而不必顧慮女友脆弱的心靈。
「安琪小姐。」他挑高眉。「我想你知道,這次邀你出來,是若衣的意思。」
「我听小衣說了。」她笑,故作純真的臉上,一雙古靈精怪的烏黑眼珠閃爍,擺明不懷好意。「听說有人覺得自己的態度不佳,要跟我道歉?」
他冷笑。「是若衣說,要我看在你不久人世的份上,給你一點面子。」
她垂下眼眸,似乎輕輕談了口氣。「……不久人世嗎?說的也是,以目前的醫學,這的確還是不治之癥。」
他突然有點良心不安——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畢竟,就象若衣說的,她是病人,有必要這樣嗎?「呃……」
「不過,話說回來,樂公子等一下出了這個店門,難保不就被車子給撞了呢……」她勾起嘴角,氣定神閑的詛咒他。「命運這種東西,誰說的準呢?」
這個女人,絕對不值得同情!他眯起眼楮,咬牙切齒,對自己剛剛的一時心軟感到痛惡。
他不動聲色的輕啜口曼特寧。「不過,我只知道你生了病,不知道安琪小姐怎麼染上這種病的?若衣什麼也不肯告訴我。」
「以為小衣知道什麼叫做‘隱私’啊!想不到樂公子這樣的名門之後,竟然戀這種常識也不知道?」
「啊——是我不好。」他拍拍腦袋,故作懊悔狀。「這種不可告人的事,當然是隱私,我怎麼會這麼沒有禮貌呢?」
女人只是笑,沒有回答。
薩克斯風的旋律縈繞,宛如不肯散去的惱人回憶,勾引人的情緒。面對面坐的兩人默不作聲,各懷自己的算盤。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終于開口,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卻不見任何的笑意。「不過就是一個在老套不過的故事︰一個愚蠢的女人,錯信了一個濫交成性、根本不知道‘忠實’為何物的男人,差別在于,結局不是以墮胎收場,而是我被傳染了HIV。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某種程度上,我還要感謝他,沒有把其他更不堪的病毒傳染給我,否則,我的下場包慘。」+
他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告訴他.「我不是——」
「你是。」她截著他的話頭,冷冷的說︰「你想證明我是邪惡的、濫交的、的壞女人。因為邪惡、因為濫交、因為,所以我被老天爺懲罰,所以我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他嘆口氣,知道自己卻是有點這樣的可惡的念頭。「對不起。」
「我是咎由自取。」女人撩開烏黑的卷發。「我也沒有怪任何人。不過,這不代表任何人有資格來譴責我。」
他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唯一,你可以罵我的,是我苯。」她淡淡的笑。「怎麼會相信男人?為了交配,他們什麼話都說的出口。」
「喂喂——」
「是你問的問題,所以乖乖听我把話說完。」她不理他。「我不會跟你裝清純,說她是我唯一的男人。可是,會跟她上床,表示我對他有一定的感情——很明顯的,這樣的感情不是對等的。他說因為戴會沒感覺,所以要我吃避孕藥……我當然想過可能會有其他的問題,象性病之類的,可是我不敢說……那樣,會是像我在懷疑他——去死!我是該懷疑他!」紅艷的嘴唇自嘲的勾起。「可是我想賭……想賭賭看我的愛情、他的良心、想說不會這麼倒霉——結果就是你看到的,我賭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