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是交換條件。他撇撇嘴,知道老姐口中的「最好」其實就是「一定」,否則他的這條小命……就自己看著辦好了。
說也奇怪,他可以無視父親的毒打怒罵,就算真的要想那老頭威脅的斷絕父子關系也無所謂,可就是拿這個比自己大三歲的姐姐一點辦法也沒有。每次看到那雙和自己神似的眼楮變得比南極的風還要冷,他就像被蛇魘住的青蛙,完全是四肢麻痹、肝膽俱裂的狀態,更別說是反抗了。
听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不過話說回來,她畢竟是從小照顧他們兄弟長大的姐姐。所謂長姐入母,何況一直以來他們不管闖下什麼禍,最後總是姐姐收拾善後,事業各自繁忙的父母從來不曾分神處理這等瑣事,連到了今天這步田地,都還是有才不過十八歲的姐姐出面周旋。
這,或許就是原因吧?
「我知道了。」他咬咬牙,心不甘情不願的說。
樂穎秋的眼神轉柔,「晚上會回家吃飯嗎?」
「我晚上有課。」他含糊的說。
「去陳老師那里學畫?」
他驚訝得看著神通廣大的姐姐,不知道剛從美國回來的她從那里听來的消息。
穿這一身白衣的女孩歪歪頭,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沒有多說什麼,轉身走下樓梯。
呃,他怎麼突然覺得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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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的補習班還不錯,老師講解蠻清楚的,不想學校的老師,咻的一下子就上完了,根本不知道教樂些什麼。」穿著卡其制服的男孩比手劃腳,熱心的向苦惱的同學推薦改善成績的方法。「去補習以後,我這幾次學校的小考都考得不錯。看你要不要來試試。」
「我跟我媽說說看。」說著,已經來到家里的公寓樓下,她看看國中同學,露出感激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話,我在打電話給你。謝謝你,王曉銘。」
「沒有啦。」才進入青春期,身長還沒開始拔高的男孩紅了臉,吶吶的不知該說些什麼。「那我先走了。」
揮手道別後,拿起掛在書包旁邊的大串鑰匙打算開門。
「若衣。」
嚇了一跳,抬起頭。「啊,你、你好。」
金發——啊,不對,他的頭發已經換成紅色了——少年的名字是樂玄麟,今天是他來家里學畫的日子。爸爸說他很有天分。
「剛才那是你同學嗎?」
她老實的點頭,急忙又回到開閂的動作。
奇怪,今天的門好難開。
幾次都無法將要是正確的插入鎖孔的她心里明白,完全是身邊男生的關系。
已經不如一開始那樣,對他的感覺那麼害怕。經過幾次接觸,她發現自己的第一次印象似乎是錯誤的。叛逆的表情底下,根本不是她先前所以為的不良少年,否則著兩年已經很少再收學生的爸爸不會答應他來家里學畫。他也確實遵守和自己的約定,沒有再來學校等她。基本上,應該是個好人……吧?
但那頭不該在東方人身上出現的人工發色還是讓她有點緊張。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自從知道她的名字之後,他就堅持只叫她若衣,好像兩人很熟似的,事實上他們交談的次數,一只手就可以數完了——還是,他對每個朋友都是這樣稱呼嗎?她努力的安慰自己。
站在旁邊的男孩半響沒有作聲,然後才悶悶得指出︰「若衣,你要不要換一只鑰匙試試?我怎麼看都覺得那把鑰匙不是大門的。」
低頭確認,臉開始轉紅。他說得沒錯,這真的不是大門的鑰匙。他是怎麼搞的?連自己家的鑰匙都回弄錯?好丟臉。
跋緊換上正確的鑰匙,根本不敢抬頭看身邊那個人的反應。
不過,也根本不需要抬頭。近得可以感覺到的身體先是輕輕顫動好像在強忍著什麼,隨著鐵門終于咯的一聲打開,那個可惡的人開始放聲大笑。
陳若衣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否則他不會第一次看見她,就做出阿東說的那種「泡馬子」的行為——在此之前,他可是從來沒有類似的前科。不過她的漂亮,不是他老姐那種枝花式的傾國傾城。陳若衣就像在隔壁班可以看見的那種漂亮女生,白白的、小小的、甜甜的,很普通的漂亮。
不高,大概連他的肩膀都不到。而根據前兩個星期剛量過的身高,他現在也不過才一百七十三而已。她不算瘦,所以胸部看起來還蠻大的。眉毛很淡,淡到幾乎看不見。皮膚很白,有時候臉上還有幾顆青春痘。溫柔的聲音總是細細的,混在人群里看起來可能很不顯眼。
第一次遇見她的下午,他剛跟家里的老頭大吵一頓,才隨便找個借口把死黨拖出來逛大街。原因是什麼,他不記得,反正那老頭向來就看他不順眼,無論他做什麼事,老頭很少沒有意見,所以不管原因是什麼,都沒有關系。
不過,基于孝道,他還是決定幫老頭找個名目,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問題,省得每次想罵他還得找各式各樣的理由,對于一個快要月兌離中年危機、即將步入老年痴呆的歐吉桑來說,也是很消耗腦力兼浪費時間的。
找一間發廊,把頭發染成亮到刺眼的金色,知道那個愛面子勝過一切的老頭絕對無法忍受這件事。然而當他看著鏡子里面的樂仲麒慢慢消失,完全變成樂玄麟一個人的臉,卻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憤怒,像是那個老頭又強迫他跟仲麒分開了一次。
——他們是雙胞胎啊!打從在娘胎里就沒分開過的雙胞胎啊!就算是父親,他也沒有權利拆散他們!為什麼仲麒要一個人那紐約去?為什麼他要一個人留在台灣念書?因為仲麒是仲麒、他是他,所以他們必須各自發展屬于自己的人生?鬼扯。都是鬼扯!那些家伙懂什麼?他跟仲麒是一起的,總是在一起的,連一句話都不用說可以了解彼此在想什麼的雙胞胎,誰也不能拆開!
但是,老頭畢竟還是把他和仲麒拆開了。不是因為他在台北,而仲麒在紐約,而是仲麒同意了這個安排。他不能了解——他不想要了解——那是第一次,他發現自己不明白仲麒在想些什麼。
「小麟,我是哥哥,以後要照顧這個家、經營爸爸公司的。我不可能永遠跟小麟一樣。」
「我也不想去紐約,可是爸爸已經幫我安排好了,姐姐也會陪我一起去,不會有問題的。你自己在台北也要加油。」
「小麟,我一定要去。我不能讓爸爸失望。」
他可以對抗任何人,連老姐也不例外,但是他不可能對抗另外一個自己。仲麒說要去,就算再不能理解,他也只能放手。不過他不能原諒那個老頭。
但是,這次是他的決定,這一頭金發,是他自己的杰作。為了讓那老頭氣到七竅生煙——最好是心髒病發作——他根本不願意把頭發染回原本的黑色,而也就因為這樣,他和仲麒的最後一點聯系也消失了……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狠狠揍自己一頓。
靠!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就連一肚子沒出發泄的惱火,也不知道到底是針對那老頭的多,還是針對矛盾的自己多一點。他一邊跟這個無解的問題糾纏,一邊在周末人潮洶涌的西門町游蕩。漫無目的。
然後,他看見了她。在小丑般喧嘩的五彩繽紛里,穿著綠衣的少女寂寞獨坐。
算不算人家說的「一見鐘情」,他不知道,只是突然有股沖動,想要跟這個看起來很舒服的女生說說話、問問她的名字、分享一點在她身邊飄浮的溫柔空氣。為了這一股沖動,他連蹺了一個星期的課,到北一女的校門口等她放學。當然,有一半的原因也是為了要氣氣那個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