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承風著急道︰「你說這些干什麼?你還沒有回答,快告訴他們,你不跟他們回去!」
他的話音落,杜乙商就發出一陣大笑,素淨如紀綾也笑得暈生雙頰,櫻兒似惱似嗔地瞪了他一眼,反身便走。
「笑笑笑,若不是看你廢了一條手臂,我早一拳打落你的牙!」
「哈哈……她不回答,便是答應你了嘛……哈哈……」
「當真?」
他狂喜地追著櫻兒離去的方向奔去,沒听到後面的杜乙商道︰「……枉你夸耀自己紅顏知己遍天下,竟然連個小丫頭的心事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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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暖春,干燥而溫暖,濃黑的枝椏上有初綻的新葉,空氣里開始充滿春天柔女敕的氣息。
現在的揚州城,已經春花爛漫了吧?柳垂金線,桃綻芳菲,蝴蝶兒在花間飛舞,天空碧藍得像倒映的湖。呵,快到游湖之期吧,紀綃已經開始準備游湖的衣裳了吧?
「唉……」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想家了?」
一旁的杜乙商半敞著衣襟讓柔兒為他施針,看著紀綾支著下巴發呆,便知道她的心事。
「娘要是知道我好了,一定很開心。」
「那我們明天便回揚州。」
紀綾雙眼一亮,「真的嗎?可是,你的手臂還沒全好……」
「不礙事。」他站起來,拉著紀綾的手向外走去,「來了這麼多天,都沒有同你逛逛街。明天就要走了,我們得買點東西吧?」
胭脂水粉,糕餅吃食,綾羅綢緞,酒樓食坊……各式各樣的鋪面一順兒排成一條街,車如流水馬如龍,紀綾點頭贊嘆︰「倘若在這里開一家分號,生意一定不錯……」
他的臉色一沉。兩個相愛的人手牽著手走在陽光燦爛的大街上,她滿腦子還記掛生意。
「喂,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回去之後,你不要再過問蘇家的生意。」
紀綾揚了揚眉,張了張嘴,待要發話,杜乙商搶先道︰「你放心,反正我現在調不了香粉,你家的生意我可以接下來,頂多有什麼事我會找你商量。只有一條,那些賬本你踫都不能踫了。」
他說得那樣認真,黑眸中一片清亮,她在這樣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他展開了笑顏,眉目飛揚,滿城春光都失了色,「你這麼乖,我該獎勵你什麼?」
「泥人張!」她歡喜地指著前面的一家鋪面,烏潤潤的眼珠因喜悅而煥發光輝,潤紅的唇鮮艷欲滴,聲音滴溜溜地嬌柔,像桂花清釀一般清甜。
「喜歡?我們全給買去。」
「不用不用。泥人張的絕活就是現捏活人,我們叫他照我們的樣子捏。」她輕車熟路地找到老師傅,說明了要求,那老師傅二話不說,照著二人的樣子捏起來。杜乙商從未在她沒病時見過她這樣快活的神情。往日的紀綾,再大的歡喜也只是嫣然一笑,完全不會像現在,整個人都散發著一團喜悅的光芒,宛若一泓快樂泉,每個靠近她的人,身上都會濺到開心的泉水。
有那麼一刻恍惚,他分不清眼下的紀綾到底是正常的呢,還是又失憶了呢?
紀綾帶著笑意,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對泥人,慢慢地有了輪廓,慢慢地有了耳鼻,慢慢地衣帶上的紋路都看得見了,她抓住杜乙商的手,「看、看,快好啦!」
他忍不住問︰「綾兒,你真的很喜歡泥人嗎?」
「嗯。」紀綾接過兩個泥人,一面示意杜乙商付錢,一面道︰「小時候,我爹常帶我玩這個。」
杜乙商恍惚听到「錚」的一聲響,心里有什麼東西被驚動了。
原來,那個冷靜淡定的紀綾,只是這些年來的偽裝啊。她也是個女孩子,一個年輕的如春花般嬌女敕的女孩子,別人的這個年紀正為衣裳首飾費心思,她卻要一個人挑起蘇家重擔。那負擔子,壓得她褪了一層皮。
那些嬌憨痴嗔,都在生計面前,如一層青澀的外衣一般,褪去了。
然而在骨子里,她仍然是個愛嬌愛痴的女孩子啊。
「綾兒。」
他倏地抬頭,喚住走在前面的紀綾。
她笑著回頭,「什麼事?」
北方初春的陽光那樣光輝燦爛,斜斜地照在她的臉上,那潔白如玉的面頰竟然恍若半透明。
他的心忽悠一下,是一下有力去無力回的秋千,不知蕩到哪里去了。
「綾兒,我要把你錯過的東西,統統給補回來……」
第九章賭約
回程的事足足準備了半個月,總算上了路。
來的時候只有一輛馬車,回去的時候卻一順兒拖了四輛,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綢、緞、絹、紗,還有京城有名的繡品、綴滿花朵與珠玉的緞鞋,以及瓖滿珍珠、翠玉、瑪瑙、貓眼綠等等的珠寶首飾,各類胭脂水粉的香氣彌漫著整個車廂,並且大包的泥人玩意,把隨後的幾輛馬車塞得滿滿當當。
「你買了那麼多胭脂香粉,我怎麼用得完?」
「你有多久沒好好做過姑娘們愛做的事?就當是玩意兒,愛怎麼用怎麼用。以後等女兒出來了,再慢慢給她用,就算不願用了,也可以扔了去買新的,你還擔心什麼?」
紀綾的眼底有些潮濕,一片清潤的目光望向他,「我擔心,我擔心以後再也沒有人對我這樣好……」
杜乙商擁她入懷,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輕輕嘆了口氣,「真是傻瓜……」
可是,我真的擔心啊!
所有的幸福都可以長久嗎?此刻的快樂能夠直至永遠嗎?我們兩個人的一生,會像我們期望的那樣過下去嗎?
乙商,我有太多的不確定,我們的今後,會怎樣?
她的目光透過車壁,落在後面的那輛馬車上。
那個愛穿淡色衣裳,笑容溫暖如春風的女孩子,現在在想什麼呢?
她掀開小窗上的簾子向後望去,忍不住「咦」了一聲,與柔兒那輛馬車竟並排著另一輛寬廂馬車,一個長相古怪的老頭子正從窗子里探出頭來跟柔兒聊天,風把幾句吹到耳里︰「……不對不對,龍膽大寒,怎麼能和玄精石同用呢?還有那個地筋……」
杜乙商也看見了,「嘿,辛老頭追徒弟來了。」
晚上大家投宿在同一家店棧,辛越的妻小在一邊用餐,他自己拎著酒壺到杜乙商桌上來,又要同柔兒討論藥理,杜乙商笑問︰「老爺子這會子怎麼會有空?難不成為了這個徒弟把高官厚祿都丟了?」
「什麼高官厚祿,老人家當初就是貪壞了這狗屁東西,跑到京里受了不少鳥氣,隨便一抓都是一個大官,罵都不能罵一句,老人家不干了!何況我就這麼一個徒弟,怎麼可以就讓她白白走掉?到哪里再找這樣的聰明徒弟?
老人家干脆回揚州養老,只要這身手藝傳得下去,管他到哪里,難道我辛越還怕找不到飯吃嗎?」
柔兒替他斟滿一杯酒,眼圈兒一紅,道︰「自從爹娘死後,再也沒有誰有師父這樣對我好過……」
辛越的臉色竟然浮現了難得一顯的慈祥神色,連聲音都好听了許多,「小小年紀就沒爹沒娘,可真是苦了你。
不過你別擔心,從今往後,有師父給你撐腰,看誰敢欺負你。啊,對了,方才我想起來,若是連翹、曲節、九牛草一起用,對通筋活血是有用處,但不可與水蘇同用,否則容易中毒,還有積雪草與爵床……」三言兩語,話題又扯到醫藥上去。
杜乙商與紀綾相視一笑,晚上,紀綾半躺在枕上,看著杜乙商寬衣,道︰「柔兒能跟著辛大夫學醫,也算一個不錯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