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聲又起,巨蟒的尾巴一甩,在殿內揚起一陣勁風,杜乙商沒有想到它竟然這樣機靈,盡避避得快,肩上還是結尾尖掃上了。他還來不及喘息,巨蟒「呼」的一聲調回頭,直撲向他!
他退無可退,唯有攀上圍幔,蟒頭毫不示弱地接近了,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圍幔。那柔軟輕絲織就的圍幔哪里禁得起這般折騰,但听得「撲籟籟」連聲,紛紛從梁上月兌了下來,蟒頭一時沒掙月兌出來,陷在重重的錦障里。
蟒,始終是蟒,它轉了幾下沒扯出來,而主人催促它進攻的哨音又響起,愈急愈亂——
濡濕的發遮住了臉,然而遮不住他的笑,他笑了。淡淡的金色光芒在黑暗中一掠而過,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黑衣人忽地站起,發出一聲驚呼——
它龐大的身子劇烈地掙扎,然而只得幾下便停止不動了。它的頭還陷在柔軟的絲綢里,所以它沒能看見,一條極絲的金鏈子在它的七寸處,把它長長的身子分成了兩半。
「便宜你了……」青衣長發的男子一邊喘氣,一邊說,「這可是我給綾兒準備的禮物,倒給你戴上了。」
黑衣人又驚又懼地看了他一眼,翻身便跑,可惜他跑得沒杜乙商快,在他出宮門之前,杜乙商的指尖順利地點了在他的穴位上,他的身形一滯,軟軟地躺在了地上。
現在剩下的,只有龍珠。
波斯王絕沒有想到有人敢來這里打龍珠的主意吧?或者即使有人敢這樣想,也沒人逃得過巨蟒吧?龍珠就擺在重重簾幕後,深紫綢緞之上,放著一只黃金的箱子,一枚流溢著淡青光芒的珠子,就乖乖地躺在箱子里。
龍珠。
杜乙商小心翼翼地拾起它。不愧是靈物,那光芒像是能夠穿透手掌似的,雖然淡,卻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隔。
就是這麼一個東西呀……他的笑容一點一點浮現,如同花兒一瓣一瓣綻放,然而,這朵花尚未開到八分,便僵在了臉上。
得到龍珠的狂喜令他喪失了防備。不可思議地低下頭,竟然發現,一支羽箭穿透了右肩,帶著他腥紅的血,透出衣襟!
緊接著,一絲破空的銳嘯響起,這一次,他側身避過了。眼神冷冷地望向門口處,一名威武的侍衛持弓而立,面孔竟有幾分熟悉,竟是索路的表弟,喀隆。
喀隆見他如此輕易地避過第二支箭,一愣。手上的第三支箭竟然無法離弦。
便在此時,宮外傳來一聲呼喝,喀隆聞聲一震,像是被什麼喚醒了一般,扔了弓,飛一般地跑了。
****
「綾兒!」
一個聲音這樣喚她,混和著驚與痛。接著她被抱起來,落進一個芳香的懷抱里。
不,不只是香氣,還有一股血腥味。
她睜開被汗水和淚水迷蒙了的眼,看到一個發絲散亂的杜乙商。
束起的長發不知為什麼披散下來,身上的白衣染上了血痕,肩上暈了一大塊。
她驚悸地發現了那樣的鮮紅,卻在同時撞上他同樣驚悸的視線。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眼神里包含了那樣多震驚和痛心,還有……憤怒?
「是誰?!是誰?!綾兒,誰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受傷的明明是他啊!
雖然她頭痛得有些迷糊,這點還是清楚啊。她虛弱地笑笑,想指出他的錯誤,可他肩上的傷口卻讓她窒息。
「你流了好多血……受傷了嗎?快包扎一下吧……」
「不要說話!」他又急又痛,撕下衣襟包住她的頭。
「你在干什麼?」她無力地撥開他的手。傷口痛糊涂了嗎?該包扎的是他啊!
可是,她的手上竟然沾滿鮮血!
她詫異極了。
什麼時候,她流了一頭的血?
他替她包扎,緊抿著嘴角,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氏狠厲。
這是她熟悉的杜乙商嗎?
可她真是太累了,太累了,無力去追究這些,閉上眼楮就要睡去了……
她眼楮開合間,杜乙商看出了她的困乏,大吃一驚,從懷里掏出一枚流溢著淡青光華的珠子,塞進她手里,急急道︰「綾兒,綾兒,別睡,千萬別睡著。你看,這是龍珠,我給你拿來啦。你看看,看看,你娘有救啦。」
紀綾恍惚地笑。
忽然之間,整個大殿外響起沉悶而利落的人聲。
無數的波斯衛兵冒了出來。
年老的波斯國王听聞龍珠失竊,震怒了。
但是,她沒有眼花吧?身在國王身邊的人,怎麼是索路?
索路冷冷地盯著受傷的杜乙商,目光落到紀綾身上,看到她的頭上包扎著的白布,以及那滲出的血傷,又驚又怒,對著國王不知說了什麼話,國王點點頭,吩咐了幾句。索路站出來,大聲道︰「妖人听著︰趕快放人,交出龍珠,我王還可放你一條生路!」
杜乙商抱著紀綾,慢慢站直身子。冷冽的目光從無數兵士臉上掃過,最後落到索路身上,一字一頓地道︰「原來是你。」
他干掉巨蟒,奪得龍珠,最後卻被一支暗箭所傷,隱約听到有呼喝之聲,依稀便是索路的聲音。
索路對紀綾有意,一心要除掉杜乙商。
便是他授意喀隆射出那一箭。等龍珠到了紀綾手里,波斯眾人也剛好趕到。索路本意要紀綾平安如願,只想除去杜乙商。因此告訴波斯王,紀綾是中土來的善良商人,被妖人挾持,而且龍珠也為妖人所盜。波斯王大怒,喝令杜乙商放人交珠不從,一聲令下,弓箭人整弓待發。
忽然一聲嬌俏的呼喝,金寶宮娘娘達什琳撲到波斯王面前,宛轉陳述。
杜乙商趁著這一絲間隙,道︰「綾兒,龍珠你收好,千萬別讓他們發現。索路他,應當不會傷害你……綾兒,你、你……」他悲涼地一笑,黑眸暗如天日,「但願你會記得我。」
劇烈的頭痛令她無法思考,腦中隱約一絲清明,只是喃喃地問︰「那你怎麼辦?」
「你不用管我,我自有辦法。」說完這麼一句,他轉過頭去,昂然面對森森的兵士,高聲叫道︰「索路,你過來帶她走吧。」
索路來不及向波斯王稟告,連忙上前。
杜乙商把紀綾交給他,低低道︰「我信你一次。讓她毫發無傷地回到家中,拜托。」
達什琳大聲呼喝著跑到軍前,卻被波斯王命人拉開。
索路剛把紀綾拉開,所有的弓箭馬上對準了杜乙商。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這樣的凜冽殺氣,這樣的陌生國度,紀綾頭腦昏沉,像是做了一場夢。杜乙商站在萬箭所指的境地,白衣殷殷地暈著鮮血,那悲涼的眼神深深刺痛她,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她推開了索路,跑上去。
什麼都不用說,什麼也說不出來,凜凜的冷冽的氣息哽在胸膛,柔腸百轉,只化為一道冰雪的眼神。
帶我走吧……
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丟下我……
心底深處響著一個聲音,那聲音埋得那麼深,連她自己也听不清——
要死,就一起死吧……
他暈黑的眼眸,暴發出燦然的亮光。
他一把抱起她——
萬箭如雨下,他乘著雨絲的間隙,一個轉身,飄然上了宮殿的屋頂。
「啊!」
底下一片驚愕到極點的吸氣聲。嗯,幾千個人一齊吸氣,其實動靜和聲響真是蠻大,蠻壯觀的。
達什琳掙扎出軍士的禁錮,拜倒在地,不住叩頭。
紀綾最後听到的,是杜乙商不乏驚喜的聲音︰「咦,我怎麼忘了還有這招?」
然後,是飛翔。
她在他懷里,看見布滿閃爍星晨的寶藍的天幕,底下是萬人的驚呼,以及,刀劍落地的聲響……
風從耳邊掠過,萬物都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