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不從人願,父親過世,母親體弱,弟妹年幼,蘇家的商號不下百家,生意涉有珠寶、布匹和當鋪,百十家鋪子里千百號人口都要養老撫幼,所有的擔子在那個月光異樣明亮的夜晚落到了紀綾身上。別說游湖,就連和紀綃聊聊體己話的工夫都沒有呵。
看著滿臉企盼的紀綃,紀綾的心一下子變得無比柔軟,「好吧,我帶你去。」
「啊,還是姐姐好!」紀綃蹦起來抱住紀綾,滿口甜言蜜語,「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我最喜歡!」
紀綾微笑,眸子因笑意蒙上一層亮麗的溫潤,「橙兒,幫我把櫻兒找來,告訴她要出門了。」
橙兒轉身去了。
紀綾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紀綃抿嘴一笑,「送樣禮物給你。」
「禮物?」紀綃滿眼放光,跟著紀綾來到書櫃後,紀綾拿出一只寶藍瓖金的緞盒,一支紫金打造釵子,躺在盒子里郁郁生光,藍湛湛的寶石密密地瓖滿兩翼。
「這叫八寶紫金蝴蝶釵,是索路送我的。」紀綾替她簪上,「可你知道我用不上這些,本來打算送給娘,今天你踫上了,就送給你吧。」
恰巧橙兒正同櫻兒一起進門,橙兒對這些衣飾最上心,一見之下,馬上叫起來︰「好漂亮的釵子!可要再換身衣服了!」
紀綃一听,忙忙地扔下一句「姐你等我啊」,便拉著橙兒回房去換衣服。
紀綾看著她的背影微笑,回頭問櫻兒︰「給張掌櫃娘親的藥帶上了?」
「帶上了。」有著一雙細致眉眼的櫻兒說話特別好听,「小姐,五月十八杜家娶親,咱們送什麼好?還同陳大人的一樣嗎?」
紀綾沉吟了一下,「多加一倍吧,杜家不比他人,在揚州與我們蘇家齊名,加上他們做的是水上生意,我們的生意還需要他的關照。」
「是。」櫻兒記下了,又笑道,「杜家少爺竟然要娶親了,小姐你還記得嗎?當初老爺曾想把你許給他來著,後來听說他游手好閑花天酒地才作罷。這回听說新娘子還是京城大官的千金呢,真是奇怪。」
「姻緣天定,你奇怪什麼?」紀綾輕笑一下,踱出門去。
春風正軟,輕輕拂動衣衫,抬起頭來,正是午後時分,天藍得沒有一絲雲彩,翠綠的樹梢直指藍天,隱約夾著一樹樹粉艷的桃花,看得人心里清爽明淨,不染一絲塵埃。
這樣的好天好景,著實能夠惹動游興。
湖邊桃花正艷,柳樹剛剛吐出金線,蝴蝶兒輕輕飛舞,湖上的畫舫交錯往來,歡樂的嬉笑聲夾在一片笙歌里被風吹過來。紀綃的臉因興奮而布滿紅暈,好不容易等著紀綾辦完了正事,來到湖邊,看著那船漸漸駛近,心里幾乎要開出花來。想了那麼多年,今天總算是如願以償。看哦,那麼多的畫舫,無數粉紅黛綠的女子扶欄而笑,有彈琴的,有唱曲的,湖上一片香風。這便是揚州城里最為繁華綺艷的美景!
紀綃與橙兒站在船頭,指點嬉笑。紀綾以手支頤坐在艙內休息,櫻兒泡了杯新茶,她輕輕抿了一口,長長嘆出一口氣。
「小姐很累嗎?要不就靠著睡睡?」
紀綾搖搖頭,「有點乏,明日各處掌櫃又要到書房議事,我得先理出幾個頭緒。」
櫻兒便不再打擾,輕輕幫紀綾捶捶肩。
船頭的紀綃忽然「呀」了一聲,跟著便是橙兒的歡呼聲。想是她們接到了禮物。
「是什麼是什麼?」
「呵,是個荷包。」
「是前面那只船上丟來的。小姐,那位公子在對你笑呢!」
紀綃卻忽然有點不好意思,紅了臉,折進艙里來。
「那個人老盯著我笑。」紀綃拉著紀綾的手,「姐姐,你陪陪我好不好?」
「二小姐,大小姐困了。」櫻兒見主子的疲累樣,替她心疼。
「沒事。」紀綾起身隨紀綃到船頭,「讓我看看,是哪位佳公子看上我們紀綃了。」
結果她鑽出艙門,那人呆了呆,便命把船搖開去。
「哈哈!」紀綃大樂,「姐,他一定以為你是我夫婿呢!」
「那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紀綾還沒說完,一塊粉紅色的帕子便包著一只戒指扔到了她懷里,一群女子鶯聲燕語地笑起來。
這下紀綃更是笑得前俯後仰,「哈哈,看來,我們今天注定要滿載而歸。不如這樣,我站船頭,你站船尾,咱們看誰得的東西多,好不好?」
「我還是進去吧,不然那些公子少爺們要傷心死了。」
「你走了,那些美人豈不要怪死我?」紀綃故意可憐兮兮涎著一張臉,「她們每人丟一根頭發都要把我埋了。」
紀綾把蔥尖似的手指往紀綃頭上一點,「等她們埋了你,我再出來收尸。」她仍舊回到窗下,櫻兒把遮窗的輕紗撩到一邊,好讓紀綾看到湖景。
碧綠的湖水,喧鬧的人群,斜陽如暖金,紀綾靠在窗上,心中有一刻忽明忽暗,一陣空白。
這樣的情景,這樣的青春與歡樂,這樣一幅晴光下的行樂圖,真是美呵……看著那些打扮得欺花賽柳的女孩子,臉上漾著紅暈,眼里有著微光,笑聲從她們嘴里發出來,如玉如珠,是那樣好听。從前的自己也這樣笑過啊,因為看到一個清俊的男子而紅了臉,因為收到一樣從湖面上輕輕飛擲而來的禮物而激動不已……從前的自己啊!
她無聲地發出一縷嘆息……從前,其實也不過三年而已,可是,為什麼覺得像有三輩子那麼長?
這種,在晴光下揮霍著青春與歡樂的事情,這樣在花香與湖波中蕩漾的情懷,真的,已經像前世那麼遙遠了。
她的生活,除了蘇家的生意外,已經沒有別的了……
她眼神迷蒙地投向湖面,如脂如玉的臉在陽光下仿佛隨時都要融去。
「噗」的一聲,一樣東西落在她靠著的茶幾上,把她從沉思中驚醒。
是條雪白的紗綢帕,上等的料子,可見是個富家女。
紀綾隨手把帕子拎在手里,里面滾出一個紙團,從幾上直滾到地下。
「哇,還有情書呢。」櫻兒笑著拾起來,展開讀道︰「玉是精神難比潔,雪作肌鼻易銷魂。咦?」
這分明是贊美女子的詩句。
紀綾听得呆了呆,櫻兒把紙遞給她。
是兩句酣墨淋灕的草書,筆鋒連綿,一股野逸之氣力透紙背。
這應當是男人的手筆。可男人怎麼會寫這些東西給她?莫非有斷袖之癖?
綢帕上傳來絲絲沁人的清香,細看之下上面還有少許淡淡的粉跡,紀綾放到鼻前輕嗅,一股淡香,似荷非荷,似蘭非蘭,更兼有冰晶似的涼氣,確實是上好的香粉。
灑了香粉的帕子,應當是女孩家用的,怎麼會寫這樣的詩給她?
櫻兒湊在窗前,看了半日,道︰「難道他看出你是女扮男裝?」
紀綾揭開輕紗,湖上泊了百十只船,近的也有十來只,一色的年輕公子妙齡佳人,還真不知道是哪只船上過來的,「呵,或許是有人惡作劇,不用理他。」她隨手把紙團拋出窗外,那條帕子卻有點舍不得扔,「這種味道實在是很好,不知道哪家香鋪有賣?」
櫻兒湊過來聞了聞,「二小姐一定知道,她對這些可比咱們知道得多。」轉身便去叫紀綃。
紀綃已大有收獲,滿臉興奮地走過來,「什麼香?世上還沒有哪種香料是我不知道的。」她拿起綢帕聞了聞,「咦」了一聲,再聞,又「咦」了一聲,皺眉道︰「這種香味,我竟然沒有試過呢!哼,大概是那個杜乙商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