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為他在取笑她,否則他為什麼微笑呢?她不由得挺起背脊,用充滿權威的聲音說明她的立場。「如果我是在保護我愛的人,我當然會開槍傷人。我不想,」她很快地又說。「但是我會這麼做。你呢?你會殺人嗎?」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連眼楮都不會眨一下。」
他說話的態度就像在談論天氣,黛茵不由得害怕起來。「你殺過人嗎?」
他轉轉眼珠。「我參加了南北戰爭,黛茵。我當然殺過人。」
「為了職責。」她說,如釋重負。
他繼續拉著她的手穿越重重人群,當人群變得太摩肩接踵時,他伸手環住她的肩膀,拉她靠在他身邊。
一直到他們並肩站在擁擠的接駁船里,慢慢地接近「翡翠號」,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她應該感到恐懼,卻沒有一絲疑慮不安。祖母提出這個計劃,而她毫不猶豫地同意。如今,木已成舟。
她感到滿足。離開故鄉並沒有使她感到悲傷或後悔,她甚至沒有回頭看河岸一眼。她想開心地笑。路克仍然環著她的肩膀,她移近些,試著多得到一點溫暖。她想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給她的安全感強烈到這個地步;她還無法把他看作是她的丈夫,但是這無所謂,因為他們很快就要分道揚鑣。
黛茵想到孩子們。她很快就能夠再度擁抱她們。老天!她幾乎壓抑不住興奮的情緒,她閉起眼楮感謝上帝,因為她終于上路了。
她一到波士頓就要去接小女孩們,然後帶她們去安全的地方。她會把她們藏在麥康叔叔永遠不會想要去找的地方。
一個念頭閃進她的腦中。救贖鎮。老天!可是她喜歡這個名字。它會是她正在尋找的聖地嗎?她輕嘆。救贖鎮。
第四章
韓薇莉小姐試圖自殺,卻搞得一團糟。
她不該感到驚訝,因為她已經把生活搞得一團糟,正如她父母所預言的。哦,如果他們現在看到她一定會大笑一場,然後滿意地緊抿嘴唇。他們任性無用的女兒完全符合了他們的期望。她甚至無法停止哭泣夠長的時間好讓自己爬過船舷上的欄桿跳海自盡。
在外人看來,她是個擁有一切的女人。她有遺傳自母系家族的美麗外表--貴族似的五官、深紅色的頭發、明亮的綠色眼楮。當她的外祖父母在世時,薇莉受到呵護溺愛。她的外祖父喜歡夸耀她從他身上繼承了對戲劇的敏感度,和對莎士比亞的熱愛,而她的外祖母喜歡宣傳她從她身上繼承了易怒和熱情的本性。
但是,薇莉不是她父母眼中的寶貝。如果是,他們就不會把她攆出門了。她使他們感到羞恥,他們說一見到她就覺得惡心討厭。他們用盡鎊種字眼罵她,不過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他們說她一直都是、而且永遠都會是個笨蛋。
他們是對的。她是個笨蛋,薇莉用悲泣承認這個事實。她立刻阻止自己發出聲音,很快地看看兩側確定甲板上沒有其它的人。現在是凌晨三點,「翡翠號」上的旅客都熟睡著,而船員顯然在別處忙碌。
如果現在不做就永遠沒有機會了。「翡翠號」已經在海上航行三天,海水不會更深了,如果她要做,現在是完美的機會。
可是她錯了,甲板上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路克站在樓梯的另一側看著她,他無法理解這個愚蠢的女人到底想干什麼。
然後他听見別的聲音--絲綢窸窣的聲音。他回頭瞥見黛茵走上樓梯。她看不見他,而他沒有讓她知道他在這里。他想知道她三更半夜到甲板上來干什麼。
悲泣的女人再次吸引他的注意,她正努力地搬動沉重的板條箱。
薇莉哭得虛弱無力,費了好長的時間才把板條箱移到欄桿旁。她終于爬上箱子,她的雙手緊緊地抓住欄桿。她的白色襯裙飄揚得像投降的旗子,恐懼和挫敗感使她大聲地哭起來。老天!她做不到。
她爬下箱子癱坐在甲板上,盡情地哭著。她該怎麼辦?老天!她該怎麼辦?
「請原諒我侵犯你的隱私,可是我想幫忙。你不會有事吧?」
薇莉瞇起眼楮看向說話的人,一邊激烈地搖頭。
黛茵走上前踏進月光中。她握住雙手,試著盡可能地表現出冷靜的樣子。她不想驚嚇這個年輕女人,使她做出激烈的行為。
她看著女人用手背擦掉淚水。她不停地深呼吸,顯然試著穩定自己的情緒,她從頭到腳都在發抖。她眼里的哀傷令人心碎。黛茵從未見過任何人如此淒涼,除了她的姊姊美玲,她提醒自己。美玲警告黛茵,麥康叔叔可能會對她做什麼的那天早上,看起來就是如此哀傷孤獨。
黛茵強迫自己封鎖住這個影像。「你想做什麼?」
「存在或不存在。」
黛茵確定自己听錯了。「你說什麼?」
「存在或不存在,」薇莉憤怒地重復。「我在沉思這個問題。」
「你現在對我引用莎士比亞的文句?」這個女人瘋了嗎?
薇莉的怒氣來得快消失得也快。這會兒,她只覺得筋疲力竭。「引用莎士比亞似乎很恰當,」她低聲說,聲音沒有絲毫情緒。「我不想存在了,可是我沒有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請你走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黛茵反對。「告訴我如何幫助你。」
「推我一把,幫我跳海。」
「停止說這種話。」她為自己嚴厲的聲音搖頭。這個女人需要的是幫助,不是教訓。「我不是故意提高聲音,請接受我的道歉。我不相信你真的想跳海,」她急忙又說,「你已經決定不結束自己的生命。你叫什麼名字?」
「薇莉。」
「薇莉是個美麗的名字,」黛茵說,不知道說什麼比較好。她想抓住這個女人的肩膀搖醒她的理智。「請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我想幫助你。」
當黛茵走近她,薇莉緊貼著欄桿,看起來像只被逼到角落待宰的羔羊,她張大的眼楮充滿恐懼。
「沒有人能夠幫助我。」
「在你說明你的處境之前,我無法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忙。」
「如果你知道……你會立刻轉身離去。」
「我懷疑,」黛茵回答。「請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薇莉把臉埋在雙手里,又開始哭起來。黛茵無法忍受繼續看著她如此痛苦,她快步走上前站在悲泣的女人面前,然後伸出手。
「你只需要握住我的手,薇莉,其它的事交給我。」
薇莉注視黛茵好一會兒,試著下決定。就在黛茵相信自己的友誼將遭到拒絕時,薇莉緩慢而膽怯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黛茵扶她站起來,然後用手臂環住她的肩膀,心里想著要帶她遠離欄桿。
迫切渴求安慰的薇莉激動地投入黛茵的懷抱,差點撞倒她,幸好黛茵很快地恢復平衡。薇莉靠著她的肩膀不可遏抑地哭泣,黛茵安慰這個比她高出一、兩吋的女人顯得有點笨拙。除了輕拍她,黛茵沒有做其它的。薇莉顯然需要痛哭一場。黛茵認為哭是治療創傷的第一步。美玲從來不哭,黛茵認為那也許是她變成一個如此嚴厲的女人的原因之一。
薇莉的悲泣不久即感染了黛茵。她試著保持冷靜,卻無法不受如此令人心碎的痛苦影響,幾分鐘內,她自己的視線也被淚水模糊了。
薇莉絮絮叨叨地說著不連貫的話,還不時地引用莎士比亞悲劇里的文句。不過當她承認她曾經信任那個男人,全心全意愛他、相信他會娶她的時候,黛茵終于了解她尋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