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過後不到兩個星期,他就把所有會令他想起亡妻的東西都扔掉,包括她心愛的義大利文藝復興式家具。他解雇她忠心耿耿的僕人,雇用一個不認識瑟琳的新管家。他不但把兩層樓的屋子全部重新粉刷成明亮鮮艷的顏色,還把花園重新造景,增添他一直想要的那座噴水池。他幾個月前就看上那座水從小天使嘴里噴出來的噴水池,但他把型錄里的照片拿給瑟琳看時,她毫不客氣地說它俗不可耐。
屋子從里到外都重新裝潢成他喜歡的樣子。他早就買好了線條簡潔俐落的現代式家具存放在倉庫里。它們運到時,每件家具的擺設都由那個室內裝潢設計師親自監督。
最後一輛運貨卡車駛離車道時,他和那個年輕貌美的設計師首次使用新床。他們在黑色烤漆的四柱大床上翻雲覆雨一整夜──就像他一年多來向她保證的那樣。
布塞奧似乎無法擺月兌病毒。他知道他在發燒,因為他渾身發冷、全身骨頭痠痛。但他不願承認自己病了,他只是有點失常罷了。他可以挺過去。何況,他確信他已經度過最壞的階段。月復部的劇痛減輕成隱隱抽痛,他肯定那意味著他正在逐漸恢復正常。如果是波士頓辦事處大部分職員所感染到的那種病毒,那麼影響在二十四小時內就會過去,他應該在明天早晨就會復原。只不過他的月復痛已經持續兩天了。
他決定把疼痛歸咎于弟弟狄倫。上次在奈森灣的家庭聚會上,他們在前院玩足球時他被弟弟狠狠撞了一下。沒錯,都是狄倫害他拉傷肌肉,但塞奧心想只要他繼續置之不理,疼痛遲早會消失。
真要命,他最近簡直像老頭子一樣,但他連三十三歲都不到。
他不認為自己的病具有傳染性,他有太多事要做,沒空躺在床上等發汗退燒。他從波士頓搭飛機到紐奧良來參加法律座談會,發表關于組織性犯罪的演說,順便接受他覺得他不配得到的表揚,因為他只是恪盡職責而已。
他把手槍插入搶套。那玩意兒令人討厭,但上級要求他暫時佩帶,因為他在那起黑幫案件開審後,就收到要取他性命的恐嚇。他穿上禮服的上裝,進入旅館房間的浴室,挨近化妝鏡調整領結。他瞥見鏡中的自己。他面如死灰、滿頭大汗,看來半死不活。
從今天起連續三晚他都必須盛裝赴宴。晚宴將由紐奧良市的五位頂尖大廚負責,但那些美食都要糟蹋在他身上了。他連想到喝水都會反胃,吃東西就更不用說了。他從昨天下午起就沒有吃任何東西。
他確信自己今晚不適于打屁閑聊。他把房間鑰匙放進口袋,正要伸手開門時,電話響了。
是弟弟尼克打來的。
「你在做什麼?」
「正要出門。」塞奧回答。「你從哪里打來的?波士頓或聖橡鎮?」
「波士頓。」尼克回答。「我幫若蘭關閉湖邊木屋,然後跟她一起開車回家。」
「她要在你那里住到婚禮舉行嗎?」
「開什麼玩笑?達明會宰了我。」
塞奧笑了出來。「我猜未來的大舅子是神父,確實對你的性生活有妨礙。」
「再過兩個月我就是有婦之夫了。難以置信,對不對?」
「竟然會有女人要你才令人難以置信。」
「若蘭很好騙。我告訴她,我貌賽潘安,她就信以為真。她會在爸媽那里住到我們一起回愛阿華州舉行婚禮。你今晚要做什麼?」
「有個募款餐會非去不可。」他回答。「找我有什麼事?」
「只是想打個電話問聲好。」
「少來。你這家伙無事不登三寶殿。到底是什麼事?快說,尼克,我要遲到了。」
「塞奧,你得學著放慢腳步,你不能東奔西跑地度過下半輩子。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你認為你只要埋首工作就不會去想佩嘉。她去世已經四年了,但你──」
塞奧打斷他的話。「我喜歡我現在的生活,我不想談佩嘉。」
「你是工作狂。」
「你是打電話來說教的嗎?」
「不是,我打電話給你是想知道你最近好不好。」
「嗯。」
「你置身在一個美麗的城市,美女如雲,美食──」
「到底是什麼事?」
尼克不再閃爍其詞。「達明和我明天想駕你的帆船出海。」
「達明神父也在?」
「是的,他跟若蘭和我一起開車回來。」尼克解釋。
「讓我搞清楚。你和達明都不會駕駛帆船,但你們想駕我的帆船出海?」
「你的重點是什麼?」
「改駕我的釣魚船‘玫蓓號’出海如何?它比較堅固。」
「我們不想釣魚,我們想玩帆船。」
塞奧嘆口氣。「別把它弄沈了,好嗎?還有,別帶若蘭去。全家人都喜歡她,我們不希望她淹死。我得掛電話了。」
「等一下,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若蘭一直吵著要我打電話給你。」
「她在嗎?讓我跟她說話。」他在床緣坐下,覺得好多了。尼克的未婚妻對布氏眾兄弟都有這種影響,她讓每個人都覺得好多了。
「她不在。和嬌丹出去了。你了解我們的妹妹,天知道她們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總而言之,我答應若蘭找到你問問看……」
「問什麼?」
「她要我問你,但我認為心照不宣的事不必多問。」他說。
塞奧按捺住性子。「什麼事心照不宣?」
「你會當我的伴郎。」
「那麼諾亞呢?」
「他當然會來參加婚禮,但我希望你當伴郎。我認為你已經知道了,但若蘭認為我還是該問一聲。」
「嗯?」
「嗯是什麼意思?」
塞奧微笑。「沒問題。」
他的大哥是個沈默寡言的人。「沒問題,太好了。你發表演說了嗎?」
「還沒有,那是明晚的事。」
「你什麼時候會領到你的獎杯?」
「是獎牌,就在發表演說之前。」
「所以就算你的演說沈悶到把在場所有的武裝警察都給催眠了,他們也不能把獎杯收回去,對不對?」
「我要掛電話了。」
「喂,塞奧?破個例,別滿腦子工作,逛逛名勝、泡泡妞。你知道的,開心一下。嘿,我有個主意……你何不打電話給諾亞?他在畢洛斯出任務。他可以開車到紐奧良去,你們兩個可以尋歡作樂一番。」
如果有人懂得玩樂,那個人非柯諾亞莫屬。先是和尼克合作了幾次,後來又協助司法部檢察官的塞奧辦案,那位聯邦調查局探員已經成為布家的好朋友。諾亞是個好人,但他對玩樂的觀念與眾不同,塞奧不確定他此時有體力和諾亞出去徹夜狂歡。
「好,也許吧。」他回答。
塞奧掛斷電話,從床緣站起來,但身體右側的劇痛立刻使他彎下腰來。劇痛從月復部開始往下擴散,拉傷的肌肉像火燒般疼。
小小的運動傷害休想打倒他。他喃喃自語地抓起充電器上的行動電話,把它和看書眼鏡一起放進胸前的口袋里。他深吸口氣,挺直腰桿,走出房間。抵達大廳時,疼痛已經減輕,他覺得自己幾乎又恢復了正常。只要置之不理,疼痛自然會消失。何況,天下沒有姓布的挺不過去的事。
☆☆☆
這是個值得回憶的夜晚。
米雪從來沒有參加過如此的盛會。站在俯瞰飯店舞廳的台階上,她覺得自己就像即將墜入鏡中仙境的愛麗絲。
觸目所及皆是艷麗春花,萬紫千紅地插滿大理石地板上的雕花瓷和亞麻桌布上的水晶瓶。舞廳正中央的豪華水晶吊燈下,盛開的木蘭花散發著濃郁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