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莉娜回答。「如果你哥哥不是故意的,你會覺得好過些嗎?」
「詹姆畢竟不是蘭斯洛。我哥哥十分任性,想要的一定要得到,不管會帶來什麼後果。他一直沒有真正長大。」李昂說。
她假裝沒听出他聲音中的嚴厲。「也許是你母親不讓他長大。」
「說到我母親。」李昂嘆口氣。「你打算把她留在這里嗎?」
「是的。」
「要命。多久?」
「別皺眉頭了。她會跟我們一起住到她想離開為止,當然啦,我們先得使她想要留下來。李昂,我有一個幫助她的計劃。我們一起把她拉回家族中。你的母親覺得她該為你哥哥的死負責。」
「你為什麼那樣說?」
「她把詹姆綁在她的裙角上。黛安說你們的母親保護你們兩個不受父親殘暴脾氣的傷害。」
「黛安怎麼會知道?父親去世時,她只是個女乃女圭女圭。」
「海麗姑姑告訴她的。我問過你妹妹和你姑姑,李昂。我必須盡可能了解你母親,然後才能幫助她。」
「需要多久?我可沒有耐性整頓飯听她談詹姆。」
「我們不會讓她談詹姆。」莉娜說。「你母親非常堅決,但我比她更堅決。」她親吻一下他的下巴。「你完全支持我嗎?」
「你會帶她到荒野,找個地方讓她等死嗎?」他問。想到莉娜把他母親拖出屋子的畫面,使他不禁呵呵低笑起來。「黛安擔心你真的會那樣做。」
莉娜惱怒地嘆口氣。「你妹妹太天真了,我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要不要我說明我對你母親的計劃?」
「不要。」
「為什麼?」
「我寧願感到意外。」李昂說。「我剛剛想到另一個問題要問你。」
「我一點也不意外,你總是充滿問題。」
他假裝沒看到她慍怒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有時會不自覺地說起法語來?尤其是在你不高興時。你的家人都說法語嗎?」
她的臉頰出現兩個酒窩,使她看起來像天使。但她的舉動一點也不像天使,因為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亢奮。
李昂申吟一聲,拉開她的手。「先回答我。」他沙啞地命令。
她讓他看到她的失望。「父親把狄先生抓來教我說白人的語言。如果母親獲準跟狄凡說話,她就會告訴他我將來要回到英國。父親認為那不重要。他不知道白人的語言有許多種。後來狄凡跟我結為好友時告訴我,他很怕我父親。我記得我當時覺得很好笑。那種反應很不厚道,但我當時只有十或十一歲,所以我可以用年紀小不懂事來為我的態度找借口。狄凡那時也很年輕。他教我白人的語言……他的白人語言。」
李昂的笑聲打斷她的話。她等他恢復自制後繼續說︰「整整兩年,我天天受那種語言折磨。母親一直不能靠近狄凡。就白人而言,他長得很帥。事實上,每個人都離他遠遠的。他是來完成任務,而不是做朋友的。」
「那麼上課時只有你跟他兩個人?」
「當然不是,我也不可以單獨跟他在一起。自始至終,我的身邊至少都有兩個老婦人陪伴著。但後來我漸漸喜歡起狄凡來,我設法說服父親對他友善一點。」
「狄凡什麼時候發現他教錯了語言?他跟你父親怎麼溝通?」
「狄凡會說我們的語言。當我媽媽終于獲準去狄凡的帳篷時,她一听我背課文就知道那不是她小時候學過的那種白人語言。」
「軒然大波因而掀起,對不對?」李昂問,努力忍住笑。
「對。母親逮到父親獨自一人,讓他見識了她的怒氣。要不是他固執地不準她接近傳教士,兩年的光陰也不會白白糟蹋。父親同樣生氣,他想殺了狄凡,但母親不準。」
李昂實在忍不住而大笑起來。「你母親為什麼不自己教你?」
「她的英語說得不是很好,她認為狄凡的英語比較好。」
「你為什麼比較喜歡說法語?」
「有時比較容易。」
「用你家人的語言告訴我,你愛我。」
「我愛你。」
「那是英語。」
她用達科他族的語言重復一遍我愛你。
李昂覺得那種聲音像詩歌。
「現在我要讓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愛你。」莉娜低語。她的手滑下他的胸膛。她原本想撩起他的,結果卻發現他早已亢奮無比。
「不,我先來。」李昂說。
他把妻子翻成仰臥的姿勢,開始用行動說明他的愛。
許久之後,他們睡在彼此懷中,兩人都精疲力竭卻心滿意足。
李昂在半夜醒來,他立刻伸手去摟莉娜。一發覺她不在床上,他立刻翻身往床下看。
莉娜也沒有在地板上,李昂立刻睡意全消。他正要下床去找尋她時,突然注意到床頭櫃上的燭光。他明明記得他把三枝蠟燭都吹熄了。
他想不透是怎麼回事,直到他看見燭光中那本黑皮書。
書的封皮因年代久遠而斑駁。李昂打開它時,霉味撲鼻而來。書頁一踫就破,他小心翼翼地慢慢翻開莉娜送他的禮物。
他不知道他坐在床緣埋首閱讀潔思的日記有多久。也許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小時。等他看完字字血淚的日記時,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李昂站起來舒展僵硬的肌肉,然後走向壁爐。他感到寒冷,但不知道是因為室內的溫度,還是因為潔思的日記。
他往剛生起的爐火里添加第二根木頭時,房門在他背後開啟。他轉過身去,單膝著地跪在地上,默默凝視妻子良久。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袍,頭發蓬亂,臉頰微紅,神色緊張。她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的玻璃杯不停地相踫著。
「我想你可能餓了,我去——」
「過來,莉娜。」他輕輕命令。
莉娜急忙照辦。她把托盤放在床上,然後跑過去站在丈夫面前。
「你看了嗎?」她問。
李昂站起來,把手放在她肩上。「你希望我看,是不是?」
「是的。」
「告訴我,你為什麼希望我看。」
「你告訴我蕾蒂和詹姆的事時,就等于對我敞開了心扉。我不能輸給你。」
「謝謝你,莉娜。」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莉娜杏眼圓睜。「為什麼謝我?」
「因為你信任我。」他親吻她微蹙的眉頭。「當你把你母親的日記給我看時,就等于給了我你的信任。」
「是嗎?」
李昂微笑。「是的。」他再度吻她,然後提議在壁爐前吃宵夜。
「我們可以談談嗎?」她問。「我有許多事要告訴你,我們有許多事要決定。」
「好的,親愛的。」
她一轉身去拿托盤,他就抓起掛在椅背上的毯子鋪在地板上。
莉娜跪下來把托盤放在毯子中央。「要不要我替你拿你的睡袍來?」她問。
「不用。」李昂咧嘴而笑。「要不要我替你月兌掉你的?」
李昂側躺在毯子上,用一只手肘撐起上半身,拿起一片乳酪撕下一塊給莉娜。
「你認為潔思瘋了嗎?」她問。
「不。」
「我也認為沒有。她的日記里有些內容令人模不著頭腦,對不對?你看她的日記時,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嗎?」
「她嚇壞了。」李昂回答。「是的,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起初我不想看她的日記,歡歡逼我把日記帶著。她說我遲早會改變心意的。她說的沒錯。」
「她信守對你母親的承諾,把你撫養長大,視你如己出,使你堅強。這些正是潔思的希望,對不對?」
莉娜點頭。「我並非一直都很堅強,李昂。在今夜以前,我都很怕他。」
「怕你的父親?」
「我不喜歡稱他為我的父親。想到我身上流著他的血就使我作嘔。」